前苑东西两边的通廊上,挂上了一盏盏精致的锦绸纱灯,这些灯笼,包括上元灯节当天用来祈愿的灯笼,都是沈岚熙亲手制成,不同于一般的纸灯,灯罩用的是蝉翼一般薄稀透彻却实为上等珍品的锦帛。

顾家人一向崇简,这样的灯笼算是奢侈,奈何是沈岚熙选制,顾清玄自然不会介意,还连连夸赞夫人技艺精妙。

一家人五口亲手在廊庑下挂灯,笑笑闹闹,弄了许久才完工。

傍晚时,门子传来一封请帖,来自相国府。

卢元植邀顾青玄卢府一会,有事相商。

……

这是他熟悉的卢府,也是他不再熟悉的相国府。

顾青玄穿过重重画栋长廊,看着一路的华彩新景,假山怪石,光滑如洗,婢女仆从,呵气成云,府中陈设奢侈大气,处处精致,正堂中换上了御赐的匾额,描花大纸灯笼上写着一个个扎眼的卢字。

卢家人今日进宫向皇室朝贺,与皇上皇后共进年宴。

卢元植一回来,就叫人去请顾青玄了,及至他来,卢府前苑管事直接引他到后院。

卢家的后院也经过了新建,奇花异珍,楼台亭阁,不亚于皇宫御花园的气派。

花园中间有一个铁笼,这是以前就有的,里面是卢元植养的宠兽,一种西域狼犬。

卢元植偏爱这种凶猛刚烈的巨兽,但是他不喜欢它疯狂的成长速度,这种狼犬在他府中养尊处优食肉嚼骨,不过三四年就会长到一人高,进入成熟期,野性显露,开始日夜狂吠,凶恶无比。

他不喜欢,所以他养的狼犬都是长到这个时候就停止了生长。

顾青玄去时,卢元植正在铁笼前,亲手投喂笼中狼犬吃肉,他身着常服,挽袖直立,爱惜地注视着笼中的巨兽,时而弯身给它顺毛,宽它脖子上的项圈。

看此状,也不难理解他的夫人曾打趣说他待自己儿子都没他对这狼犬好。

他知道顾青玄到了,也没有转头,只摆摆手让管事与下人退去,院中只余他和顾青玄,还有一匹狼犬。

直到一盘肉都喂完了,他放下盘子,脱去手套,放下衣袖,仍目不转睛。

“顾大人,新年好啊。”

“同好,相国大人。”

顾青玄走上前去,俯身看铁笼中吃完了肉伏在地上休息的狼犬,笼中那双凶恶的眼睛也盯着他。

一会儿之后那眼睛变得不再凶恶,它灰色的毛发根根竖起,全身颤栗,它开始抽搐,喉咙中发出让人心底发冷的呜咽声,白色的沫子混着涎液从它锋利的牙齿中流了出来。

它越来越痛苦,整个脊梁都耸起了,不断哀嚎,或者说它是想发泄自己的狂怒,但他没有了力气发不出那样的声音,就像在遭受凌迟时被割去舌头的死囚……

“终究只是狼犬,不是狼。”顾青玄叹道。

卢元植冷笑道:“就算是真正的狼又怎样?陷入这铁笼中,照样是生死由人定,活得好,是一盘肉,活不好,就是一盘毒肉。”

顾青玄看着那痛苦地做着垂死挣扎的狼犬,心有不忍,“我记得相国大人说过,这西域狼犬是草原上最凶猛的动物,这样的猛兽,一旦冲破牢笼,必定能掀起血雨腥风,无人可挡。”

“哼,可惜它就是在牢笼中。”

它的呜咽声越来越凄厉……

顾青玄拿过石桌上用来切水果的匕首,蹲到铁笼前,拔出利刃,果断迅速地插进狼犬的颈项,狼犬皮毛甚厚,他再加重力道,让整个白刃都嵌进它的血肉中,最后利落拔起,鲜血喷涌而出。

狼犬猛颤了最后一下,之后彻底结束了痛苦挣扎。

顾青玄平静地起身,被溅了点点血迹的面庞上毫无波澜,擦拭沾血的匕首,擦拭脸颊,擦净双手。

“相国大人今晚见顾某,是否是想跟下官解释一下提任司丞的事?”他冷冷地问。

卢元植摇头,“不不,我想我不用解释。”

“今晚找你来,是跟你说一下,我们两家的儿女婚约即日取消,相国府将与晋王府联姻,我儿远泽将迎娶晋王爷独女成硕郡主。”

他话一落音,顾青玄手中的匕首随即脱手,向他飞去,擦过他的髻冠,落到他身后。

冰冷的刀刃落地,卢元植心有余悸,怒视顾青玄。

顾青玄直视着他,原本平静的双眸此时充斥着野狼一般的凶恶与愤怒,片刻后仰天喘息一下,拂袖而去,走之前把那把匕首也拾起来带走了。

……

回府后,顾青玄将此事告诉了沈岚熙,夫妇二人考虑很久,沈岚熙先出了书房门,去顾清宁的工房,找到仍在伏案画图的顾清宁。

关上门,母女二人把话说到近来的事上,犹豫再三,沈岚熙还是沉重地开了口,告知顾清宁卢家与顾家解除婚约的事。

听她说完,顾清宁只是无言,稍过一晌,她的神情又变得异常呆滞,不像是惊讶而像是惊恐,望着地面久久说不出话来。

沈岚熙轻抚她的肩想宽慰她,她却忽然抬头,双手一把抓住母亲的手,眼中含泪,咬唇道:“可是母亲,我,我已有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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