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墨宇带着墨骞去见颜青飏。寺院里空荡荡的，僧人们都去了大斋堂，正排队领取擦洗的药液。
穿过正殿和法堂，最角落里一间禅房亮着灯。推开门，里面雾气蒸腾，一个健硕的家伙正靠坐在浴桶里，举着一本书兀自看着。
屋子里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散乱的衣服和纸稿。袜子也东一只、西一只……室内隐约飘散着一丝让人不太喜欢的味道。墨宇抬手遮着鼻子，“佛门净地，你怎么邋遢成这样。”他差点被一只横在地上的靴子绊倒。
那人对墨宇的抱怨毫不在意，眼睛仍然盯着手里的书，余光却看到了后面的墨骞。他连忙把书放下，探过身趴在桶沿上。“怎么样啊墨左少卿，没骗你吧！解药我可是拿来了。”
这人就是颜青飏了。
墨骞一时语塞，他万没料到对方这么年轻，而且脾气秉性和自己原先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简府外留下煅石线索、送来陈茂的尸体、安排建康的鲍有正调查崔筑、委托裴惠卿给自己捎信……这个家伙好像有通天的本领，触角无所不在，然而却是这么个大孩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松弛下来后，墨骞又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颜青飏远远地把书抛到榻上，“稍等。”
他胡乱擦了擦身体，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把屋里的脏衣绔鞋袜团成一团扔进了浴桶。然后光着脚在地上站定，恭恭敬敬朝墨骞行了个礼：“在下云梦山智圣宫，隐无名座下弟子……”他想了想，又改口，“呃，是大弟子：颜青飏。”说完后自己好像很满意，“嗯，往后就这么讲了。”
“你是隐真人的徒弟？”墨宇也吓了一跳，看来他也是刚刚知道。
墨骞愕然，不过立刻又释然了。怪不得他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呢，还有本事弄到解药，除了隐无名的人，不会有谁了。
“墨大哥，小弟在这儿先给你道个歉。”颜青飏干笑了两声，“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但又怕你身边有内奸，所以只能先捂着了。”
墨骞的心结终于解开，墨宇则喃喃地说：“原来都是自己人。我起先还想着……”
颜青飏抱起胳膊，一副不平的样子。“你可是一直看我不顺眼，从我一来就找人监视这屋子。我可都跟你记着呢！”
墨宇有点不服气，“你要一开始就亮明身份，我哪用得着这样？”
“你身边不是站满衙吏就是围着掾属，我哪有机会跟你解释？”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争了。”墨骞找了个干净点的蒲团坐下来，“细想你做的那些倒也对，谨慎一点没错。说实话，这次办案我一直只让宇弟跟着，也是怕身边有他人耳目。”说到这儿，他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只是有几点没弄明白，还请颜少侠赐教。”
“赐教不敢。墨兄但讲无妨。”
墨骞略一沉思，“其一是建平王，你为什么要查他？”
“有人雇我啊。”
“谁？”
“萧道成。”
“你是智圣宫的大弟子，怎么肯为萧道成办差。”
颜青飏笑起来，“智圣宫的人也是凡胎，我们也要吃饭啊。”他停下笑认真地说，“宫观年久失修，我想挣点钱修葺一下，好让师父安享晚年。萧道成实在是财大气粗，我一时没能招架住……当然了，就我个人来说，对建平王的很多做法也看不惯。”
“好，我明白了。”墨骞点点头，“第二点，陈茂的底细，他又怎么会染上鬼虱蛊的？”
“陈茂有家小，这你大概已经查过了。但他这人有点好色，和厨娘马迎芳有奸情。此外他还有点小才，尤其是书法。”颜青飏也坐下来，“他听从马迎芳的吩咐，模仿简初实的笔迹，写了封假信把姜左军骗到了某处，然后再行劫持。至于陈茂怎么中的蛊，是自愿还是被迫，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想在广陵制造点混乱。”
“建平王抓我岳父做什么？”
“他们需要京畿地方的兵对付萧道成，姜左军手里有上万人呢。把他控制起来后，听话的就留他一命，否则除掉，然后扶植一个自己人。下一步，建平王就要以襄助灭蛊为借口，带领军队冲进城了。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
“刘景素既然要在城里制造混乱，为什么又让陈茂死在郊外的法圆寺呢？”
“法圆寺是萧家出资建的，这里自然也是萧府的地盘，萧鸾一年里有一半时间都在这儿度过。”颜青飏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曾得到过一个确切的消息：这里有萧府藏的私兵。既然如此，那么法圆寺当然会成为攻击的对象。于是我就到寺里去查访，得知不久前新来了一名游方僧，法名‘了缘’，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陈茂，也没想到他已经中了鬼虱蛊。
“直到几天前寺里差人告诉裴惠卿，说那名游方僧死了，这才让我觉的不对劲儿。果然，查看尸体后我就发现了他身上的斑点。只可惜知道的太晚了——按照习俗，灵柩要停放一段时间做法超度才能安葬。正是这段停尸期，蛊虫才有机会传染……至于城里的蛊源……有简初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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