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扭头一看,竟然是美髯公和他那小书童一路小跑追了上来。那美髯公累得气喘吁吁,一把大胡子在风中飞扬,放飞自我。小书童背着包袱,在他后面跑,步子小,更是吃力。

陆昭止步,行了个礼,“你们这是?”

美髯公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才道:“哎,那几个喇嘛把道观里的住客都撵出来了,我好说歹说多住了一晚,今天死活不让住了。老道士也可怜没办法,哎!我刚听公子突然要走,想着看能不能搭个顺风车,结伴而行。”

陆昭看小书童在一旁可怜兮兮地抹着汗水,美髯公也有些狼狈,忙说道:“有是有,只是估计有点挤,还请先生不要嫌弃才好。”

美髯公哪里会嫌弃,连连道谢,就这样,五人一起乘车往难驶去。

马车里头虽然拥挤,但是更加热闹起来。书童喜欢跟柳青混,便主动申请坐在车外,和驾车人柳青并肩坐。柳青自始至终对大家把他和这小子归为一类很是气愤和无奈,因此对这小子爱理不理,不过长路漫漫,也渐渐混熟了,不至于那么无聊。

时光如长河,无数个夜晚流过,无数个白天流过,人们日复一日地在土地上生活,无论快乐抑或悲伤,希望抑或失望,都同这土地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了。有的人属于这里,所以不远万里前来相见;有的人不属于这里,所以迟早都会离开。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红棉同众人一样跪在神坛下面,她看着那马车消失在了视野中。

法事之后,人们抬着神像和草龙,从高处的祭祀台上下来,吹吹打打进了城。

听到锣鼓的声音,人们走出家门,站在道旁、趴在高高的墙头树上,有的人趴在地上磕着响头,更多的人双手合十,暗自祈祷。

按规矩,抬神像得队伍要进城把城里的大街小巷都走一遍,像城隍庙会时城隍巡境一样,保佑城中各处的人们无病无灾现世安稳。老道士在两尊神像中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眯着眼睛,背着宝剑,手里拿着拂尘和三角令旗,嘴里念念有词,走起路来很有气势,村民们说这是吕仙附体了;神像后面是那条草龙,小道小七手中抱着一个龙王牌位走在一旁,那牌位是从贵龙岗龙王庙中请出来的。

红棉走在后面,手里拿着扇鼓同人们一起舞蹈。这是一种很简单又很神圣的舞蹈,鼓面的声音在手鞭的敲打下咚咚咚作响,九连环的铁片在阳光下碰撞发出锵锵锵的声音。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已同人群和锣鼓声融为一体了,队伍中的每个人仿佛都是为一个更宏大的事物活着的,这事物或是神灵,或是头顶上的太阳,亦或是未来预期不到的某样东西。顿时,红棉觉得心中的痛苦和忧伤开始慢慢融化了。

祭祀活动一直持续到晌午,这是一次全城上下的狂欢,神像们被请进八蜡庙中,城里的赵家戏班在庙门口搭起戏台连着唱了好几台大戏,邯城已经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旱灾和蝗灾都将过去,灾民也陆续在离开,生活终会翻到新的一页。人总是需要各种各样的仪式来辞旧迎新,而对红棉来说,辞旧迎新有着更多的含义。

陆昭的离开,对于大风来说,也有辞旧迎新的味道。

他有种冲动,决心甩掉过去的种种,敞敞亮亮重新活出一副新模样来,决定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约上红棉去看齐家班排的新杂剧。

而红棉,也决定放下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但是,为什么人们都总把重要的事放到明天呢?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果有特别想做的事特别想见的人,最好立刻马上去付诸行动,因为很可能睡一觉醒来,你便会把这些想法忘得干净,又或许某些事情突如其来,你便再难去达成那些约定了。

放心,你担心的事情大多不会发生,不过,要发生的事情你也大多不会预见。这大概就是无常世界里的生存逻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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