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仲明便朝他行礼告退。

苏彦提着草药进了书房。房间里临窗的地方站了个少年郎。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到侧影,头上的黑发用竹簪半绾着,身上穿了一件玉色细布棉袍,更显得颀长消瘦,颇有清姿。

他此时正斜靠着槅扇旁边的墙壁立着,周身却仍然显出不凡的气度来。他的手随意放在窗沿上,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晶莹白皙。此时玉质般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节拍。

苏彦这才发现原来寺中的沙弥在唱歌。只是那歌声断断续续的,听得不甚清晰。这个时候,少年郎却合着那歌声唱了起来,声音清脆凛冽。

“闲日居山何似好。起时日高睡时早。

山中软草以为衣。斋餐松柏随时饱。

卧岩龛。石枕脑。一抱乱草为衣袄。

面前若有狼藉生。一阵风来自扫了。

独隐山。实畅道。更无诸事乱相挠。”

苏彦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不羡凡尘客,独做山间郎啊。”

少年郎听到他的声音便停下了合节拍的手,“草药采完了?”

说着,他便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隽俊的容颜。当真是面如冠玉,目若寒星。哪怕他脸上带着笑意,也依然露出一股淡漠和矜贵。仿若九天之上的谪仙,清冷,淡泊,又贵不可言。

苏彦正想说什么,却被这话噎了一下,半晌才将手中的背篓丢过去,“喏,这不就是。你要不要清点一下?”

少年郎伸手接过背篓,随意看了一眼,“清点就不必了。”

他将背篓放在地上,又拿起墙边放着的竹竿,拄着竹竿颇为艰难地走向苏彦。

这便是少年郎美中不足的地方。他从小体弱多病,犯有腿疾,以致行动不便,与常人略有诧异。

“我听袁先生说,你要插手流民一事?”苏彦见他走过来,又连忙推开几步,让他坐在圈椅上歇息。

“你这是……替他说项来了?”少年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手端起仆从准备的热茶。

苏彦被他这不咸不淡地一瞥弄得有点惶惶然,随即笑道:“哪能是替他说项,不过是想着你南下是为了养病,可别被这些事扰了心神。到时候老祖宗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少年郎知晓他这话是真为自己的身体作想,不过自己的情况如何,他比帮人清楚,说是养病,哪能真的养好?不过是哄着老祖宗罢了。

“这事我心里有数。”少年郎示意他不必多说,又道,“待会儿我写封信,你亲自交于湖广布政使。”

苏彦听他这么说,当下心里头一惊,皱起眉头来,“你这是执意要插手?”

少年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放下茶碗,看着苏彦沉声道:“修允,你可知,此事我若不插手,广东省的流民便真的只能横尸山野了?我若是不知晓此事的严重性,尚可不加理会。

可如今,我明知数万百姓衣不蔽体食不饱腹,流落于山野街头。身为国朝子民,熟读圣人之书,怎能对此置之不理?于心难安。”

苏彦闻言久久无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不是没有见过那些流民穷困潦倒的模样。从县城出来之后,他甚至在路上还看到有人易子而食,山野的树根早已挖尽。道路边亦有不少饿殍。

他亦心有不忍,只是无力为之。

但诚如少年郎所言,如果此事他不插手,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为何时至今日,广东布政使还不下令开仓赈济?便是因着党派之争致使朝廷没有诏书下来,可在此等危机时刻,也该主动放粮接济。否则一旦饿殍遍野,他就会受到万民谴责。

他难道不怕留下千古骂名吗?

不是不怕。而是他十分清楚,不开官仓尚有一线生机,一旦开仓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因为如今的广东省已无官粮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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