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这话到也不算完全错,自乐先生最终能被人推崇为书法大家,也少不了先帝那一句“当朝王羲之”的推波助澜。不过这些话,析玉是不敢再提了。

“罢了。今日就不练了。”沈昭顿时觉得无趣,让析玉将澄心纸都整理起来,又问起松雪来,“她这些日子可算安稳?”

“比起初来时好多了。”提起松雪,析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许是被王嬷嬷教训了一番,这些日子倒是愈发懂得规矩了。姑娘问起她来,可是想把她放到身边了?”

沈昭到也没有否认,只是面上仍有些不大满意,“心思未免多了点。”

析玉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本就是沈家的家生子,跟沈昭又是打小的情分,平常说话倒是随意些,“姑娘如今嫌她心思多,往后怕是又要嫌她心思少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真真是摸不准您的心思。”

沈昭不置可否,只说道,“那也要听话才行。”

析玉便道,“姑娘只管放心,到底是关老先生身边的人,哪能是个蠢笨的?不消几日,便能明白了。”

沈昭也知道析玉说的在理,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且看看吧。”又问起另一件事来,“过几日去承恩寺一事,母亲是怎么说的?”

析玉便将之前得到回复细细说来,“按照太太意思,索性再过些时日,等到九月九登高时再去。到时候老爷休沐,寺中的主持也会开坛讲经,便可一起听经文插茱萸。”

“怕是父亲想听佛经了吧。”沈昭笑了笑,“便依母亲的意思了。这样一来,我倒不急着准备了。”

这边她们两人正谈着,云日却又打着帘子进来了,只是满脸愁容。析玉见了就朝她使了个眼色,云日便收了愁意,扯出一个笑容来。

“可是出事了?”沈昭抬头看了她一眼。

云日走到她面前站定,“婢子听说京师来信了,说是许多年不曾见过姑娘和少爷了,想要接姑娘和少爷一起回京。太太知道后已经摔了好几套白玉瓷碗。”

沈昭听闻,脸色猛地一变,直了直身子,冷声问道:“这是谁的意思?”

“听说是老太爷的意思……”云日被沈昭的语气吓了一跳,立即回答。沈昭的父亲在惠州这边另开了府,大家伙儿便都称京师那边的为老太爷老太太。

听说?那就是说不一定是。沈昭这般想着,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沈家如今能做主的除了沈老太爷,就只有那位不安稳的老太太王氏。

沈家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官宦家族,但是非并不少。

前朝商人地位低,不仅在许多方面有限制,就连科举也不许参加,更别说入仕,是以前朝商业并不繁荣。后来前朝覆灭,太祖皇帝登基,重新立了户籍,却撤销了商籍,商人的身份便与平民无异,行商的人就渐渐多了。

沈家祖籍通州宝坻,原也是靠种田糊口的普通人家,后来遇到饥荒年岁,家**养艰难,沈昭的伯太祖便南下谋生,而她的太祖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跟着一个南货北卖的商人打起了下手。之后不久就自己开起了铺子,从了商。

正始年间,太祖皇帝薨逝,朝野混沌,高祖皇帝率领亲军拨乱反正,当时接手家业的是沈昭的高祖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将全部家财都捐作粮草,追随高祖皇帝。

天下大定之后,便谋了通州百户的职。沈家从此有了底蕴,便督促沈家子弟刻苦攻读,后来长子沈从恭承袭百户一职,而其余几个后辈资质平平,唯有五子沈从俭在晚年中了同进士,他就是沈昭的曾祖父。

也许是遗传缘故又或者是时运到了,沈从俭的几个儿子都很争气。长子沈明礼是同和年间的二甲进士,外放做了知县,后升任青州知府,永明二年迁泽州知府,他便是如今的东府老太爷。

嫡次子沈明义也被赐进士出身,官至太常寺少卿,后因沈行书之故左迁大兴县知县。他就是西府老太爷,也是沈昭的嫡亲祖父。庶子沈明信仕途虽不济,但他继承祖宗的本领,在从商方面颇有几分心得。沈家至此才算是有一个家族的模样。

相对其他两枝,西府子辈较多。老太爷总共有三任妻子,元妻育有一子一女,第二任妻子育有一子,第三任妻子也就是如今的老太太王氏育有两子一女,还有几个庶子庶女。

沈昭的父亲沈行书便是老太爷的第二任妻子所出,虽为嫡出,但并不受重视。因为他的母族地位不高,妻族又已没落,如今被贬惠州不得入仕就等于成了废棋。而老太太王氏又因为当年的一些恩恩怨怨更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日子过得不可谓不艰辛。

这也是沈昭神色不愉的原因,多年不管不问,突然来信要接她和兄长沈清远进京,必不是好事。想必说的也不是好话,所以沈余氏会发怒。

这样一来,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此时一梅苑里也是一片冷凝之色,丫鬟婆子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能不开口的绝不开口。

隔间里,余嬷嬷亲手服侍着沈余氏喝茶,“还请太太放宽心,老爷定是舍不得姑娘的。”

沈余氏的脸色好了些,但一想到王氏,又恨得牙痒,抬手就将小几上摆着的一套茶具拂到了地上,“那个王氏实在是欺人太甚!”

连敬称的没了,想必是气狠了。余嬷嬷看着,眉心突突地直跳。她早该想到沈余氏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性子――一生气就摔茶碗。她不该端茶给她顺气的。余嬷嬷瞧了一眼地上还冒着热气的残渣碎片,喊了小丫头进来收拾。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进来,头都不敢抬,只自顾自地收拾碎片。余嬷嬷看了她一眼,又朝着沈余氏道:“太太可千万要沉住气,不然到时候老太太就更有由头了。”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那王氏……”沈余氏想起那封信的内容,眼神愈发冰冷。

当年余家突遭变故,沈行书因此被贬惠州府。她不忍沈行书独自受苦,便执意带着才七岁的远哥儿和三岁的昭姐儿一同前往。惠州府向来偏远贫瘠,两个孩子爬山涉水地跟着去,根本不妥当。

王氏却没说过一句挽留的话,这么多年也没来过一封信。头一回来信却是要接哥儿姐儿回京。说还不知昭姐儿性情如何,这分明就是骂她没教养。真是笑话!她王氏父亲当年也不过是一落魄书生出身,她们王家才传承几代,莫非还比得过余家世代书香传承?!

又说什么哥儿姐儿年纪大了该相看了,又说多年未见,甚是想念。真以为这天底下就她王氏聪明,别人都是蠢货,不清楚她的如意算盘!竟然还想要靠着这点血脉之缘使手段!

沈余氏想着,双手便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要是她真耍什么阴招,她就算顶着不孝的名头,也不会让她好过。

“派人去孟府知会三爷一声,要他今日早些回府。”沈余氏深吸了一口气。

余嬷嬷知道这样的事总归需要沈行书出声,便恭顺地回答,“太太放心,老奴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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