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既言,君子行必躬行,事必躬亲。又言行孝悌之事。然未闻,功业未成,何以目亲?父忧儿入仕艰险,故借势而为。然君子固穷,亦不行匄。儿坦荡行于世,何故乞乎?”

“……汉高祖起于式微,亦天下所归,无土不王。儿无高祖之才,但求不忘鸿鹄之志,亦闻达于世。何须借势?……”

沈行书读完信,久久不曾言语。

他想起了年幼时,外家舅舅的教诲。母亲逝世得早,父亲又不大管事,他是跟着外家舅舅启的蒙。

大丈夫行于世间,不畏腹中无才,不畏家中粗鄙,而畏无担当,不坦荡。否则,与小人何异?

是故,外家舅舅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哪怕仕途不顺,家中简陋,也仍然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他九岁时,舅舅因病逝世,紧接着父亲就将他接回了大兴,此后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年岁渐长,他对幼时的事记忆不多,唯有舅舅的那几句教诲,时常回荡在他脑海里。

因此,他行事一向稳稳当当,也很谨慎小心,便是娶妻也不例外。总想着有了正正式式的功名,才能娶人家姑娘。不然如何给她一份安稳的生活?

直到弱冠之年的时候,他中了探花郎,才开始考虑婚娶的事。那日看完榜,他跟着同窗去喝茶庆祝,刚好遇到了余家大姑娘,天仙似的人儿,他顿时就羞了起来,觉得此生非卿不娶。

可是身边的人却都劝他,说他们并不合适。他心中困惑,他们两情相悦,为何不合适?若说是门第,他自会好好做官,为她挣一个诰命夫人回来,哪有不合适的?

他向父亲提起这些,想让他找人提亲,他父亲却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命他面壁思过。后来听说余家大姑娘为了此事跟家里人闹出矛盾,说是非君不嫁。

他想着余家姑娘温婉柔媚的模样,便觉得心疼不已。打定主意要亲自上门求娶。还是他大哥知晓后把他给拦住了,又说明了其中利害。

高门嫡女不是那么好娶的。便真是两情相悦,往后过起日子来也免不了有一番磋磨。更何况,余家地位甚高,朝中风言风语又多,他这样难免落一个攀附高门的名头。

但他并不惧,他娶余家姑娘只因她这人,又不是有别的要求,便是王公贵胄他也娶。君子坦荡荡,又怎会俱小人之言?

后来他如愿娶了余家姑娘,大舅子见他官职低微,深觉不妥,就想提一提他的位子,他坚持不受。在衙门做事也不骄不躁,并不因成了余家女婿就狂妄起来。

他始终觉得大丈夫立于世,不需要靠别人,单凭自己也有本事为妻儿挣得荣光。而他最终也因为行事稳妥,御前伺候笔墨时得到了今上赏识。

只可惜后来他被贬至惠州,没能为妻儿挣得荣光,又待了许多年,以前的那些心性竟被磨掉了许多。以致觉得,仕途之艰险,单靠自己如何能走完?

可此刻他的儿子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君子固穷,亦不行匄。坦荡于世,何故乞乎?

沈行书顿时觉得羞愧难当,他活了大半辈子,最终却没有一个束发少年看得明白。

是啊。

他的儿子胸怀大志,为何要卑躬屈膝,为何要靠乞求他人得志?真正的有德之士,自会有人赏识,自会给予他与之相当的东西。

何需乞求?

他沈行书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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