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街小巷的打更声响了四声,琥珀被冻得醒来,风吹着窗上的糊纸扑扑直响,似乎每处都有冷风灌进来,屋顶有处地方瓦片崩落,此时有稀稀落落的雪花飘落下来。
原来是下雪了。
“琥珀,你冷么?”阿娘在床的另一头轻轻问她,伸出手来把她冰冷的小脚丫搂进怀里。
阿娘昨夜又咳了半宿,怎么能着凉呢?
琥珀缩回脚,向阿娘身边挤挤,回身把阿娘的脚抱进怀里:“阿娘,时间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
李绣娘也觉得冷,这床被子单薄,琥珀小时两个人还能挤挤,如今她一天大似一天了,难免就顾头顾不了脚。
她原本盘算着多从巷口的李婆婆那里接些绣活,挣到的钱可以赶在过年前做一床新被,可是大少爷东浩的婚事提前到了正月初八,小姐少爷们又突然说春天要去镇江读新式学堂,府里需要添制的新衣新袄新被一下子多了起来,她手上的针绣活也就增了份量,哪里还有时间去接私活,那床新被也就成了奢望了。
她本就是穷人家的女儿,挨冻受饿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琥珀却不该也是这般苦命啊。
那天下着大雨,老爷喝醉了酒,突然摸到她屋里来,他叫她绣娘,他说他喜欢她很久了,她不答应,也哭喊挣扎过,可是到底只是个女孩,哪里挣得过一个男人,吃了亏不说,还担了个勾引主人的恶名声,后来有了琥珀,娘俩儿一起受苦。
李绣娘不由又想起数月前薄老爷竟将琥珀送到沈家去过病,显然是没把这孩子的生死当成一回事,胸中气血翻涌,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隔壁住着管事的吴大娘,嫌她们娘俩吵,顺手拽过一只竹杆敲敲墙:“琥珀娘,今儿轮到你扫院了,我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早点起吧。”
李绣娘应声要起,却被琥珀按住:“阿娘,外面那么冷,你若是冻僵了手还怎么拿针?今天的活还是我去,阿娘就留在房里绣少爷的禧被吧。”
那床百子千孙的禧被绣起来极为费力,李绣娘已经绣了十天,再不完工,怕是赶不上婚礼了,她心中焦急,嗓子发痒,几乎就要咳出声了,却还是竭力挣扎,硬是把喉咙里那股甜腥味给咽了回去。
吴大娘怕琥珀母女偷懒,又侧着耳朵听,不一会儿,果然听到门响,接着院子里响起悉悉索索的扫雪声,这才翻个身继续睡觉。
此时天微微亮,院子里的积雪映着天上的微光,到也能看清楚脚下的路,琥珀举着那把高过她头的大扫帚,吃力的清扫院子里的积雪,很快就把后院的积雪扫到了路边,再往前院去,怕惊动了熟睡中的老爷太太,动作放轻,行动越发吃力,待到整个院子扫完,贴身的小袄已经被汗浸湿了。她擦擦头上的汗水,只觉得又累又饿,拖着扫刚想去厨房找点吃的,却看到吴大娘插着腰站在后院门口,只得小声说:“吴大娘,院子扫完了。”
吴大娘“哼”了一声,指指脚下的一只大木盆:“今天涮洗上的赵大娘没来,这盆衣服你替你娘洗了吧。”
……
这场从半夜下起的雪,到了晌午才渐渐停下来,路边的小树和草丛上积了薄雪,才落下不久,又被北风翻卷着扬上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水汽,随着呼吸渗入心肺,越发令人感到入骨的寒意。
一辆马车迎着风雪急驶而来,也许是赶了很久的路,人马乏累,在江边找一处平坦的地方歇息。
一个青衣男子从车上跳下来,回身向车里说了句什么,才走到江边想找个行人问路。
江边有个望江亭,住在县东头的张伯常年在那里摆卖茶水,可是昨夜风大雪大,张伯想着也不会有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所以一直等到快晌午了,才挑着担子缓缓而来。
青衣男子看见张老伯,迎上去打个恭:“请问老伯,丹徒县衙的薄老爷府上是不是该往这边走?”
张伯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了,眼睛却很好,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男子,看他衣衫齐整,谦和有礼,想来也是位贵人,急忙回个礼:“回少爷,簿老爷家就在江边,沿着这条道一直向前,最大的那院府邸是簿老爷府上了。”
“哎对了,你瞧,江边那个洗衣服的小丫头,便是簿府的人。”
青衣男子顺着张伯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江边的青石板上,正吃力的挥着木棒槌衣,虽然隔的远,但是穿过寂静的江面,那沉重的槌衣声还是隐隐入耳。
隔着白茫茫的雾汽,依稀能看到女孩的眉眼,小脸冻的煞白,身上穿着件洗脱了色的小红袄,袖子太短,露出细长的手臂,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奋力挥动着槌衣的木棒。
青衣男子突然皱起眉头,回身走向停在江边的马车,冲着马车里的人轻声回复:“少爷,江边景色不错,您下来活动活动手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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