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伊奥利亚·修罕贝克早就料到了这些吗?你早就研究清楚了GN粒子全部的特性,深知其会引起的巨大变革,所以期待人类以和平的统一来迎接。人类将从地球的生命变成宇宙的生命,人类的命运也就和宇宙合一……对话,在你的心中,究竟是何样的?”
刹那回到家中自己的卧室里,想着,就将这些写在纸上,写完又把纸张撕成了碎片扔进垃圾桶里。卧室很小,刚刚容下一床一书桌而已。
他刚回头,就看到他的父亲路过门时看他的微妙眼神。
早在收编Raiser时,他们家就搬进了Raiser的大楼里。
他们的家和其他市民的家并没有什么区别,并不更大,并不更广阔,也并不会有更多华丽的装饰,这就让刹那的父亲颇有微辞。
在刹那的父亲眼里,既然自己的儿子在Raiser的地位崇高,更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的化身,自己就应该顺带着得到更高的待遇。甚至有几个夜晚,他会陷入这样的梦境:因为刹那的关系,他当上了市长、乃至成为了一个国王或者宗教伊玛目这样在他看来非常高贵的人。可当他因为梦中的欢乐而惊醒时,他发现他自己还在冰冷的现实里,他仍然和其他市民一样庸庸碌碌,受着程式【须臾】的指导,做着免费的活计,吃着免费的伙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低等人”。
这让他很失落,甚至有点愤愤不平。当他从少年兵的口中得知了一些之后,他就对生活充满了太多美好的期待。可他又是个胆小的人,即使偶尔鼓起勇气旁敲侧击,却都被刹那明确回绝,这在他看来就是刹那让他为难。可他也不敢直接要求这个孩子,毕竟那份神秘架在他的信仰上把他自己也攫住了。
这个男人的信仰很浅,可长在这片土地里,也免不了被这片土地的想法束缚。
刹那父亲的想法在刹那看来实在是很正常的想法,并不能说是错误的。
任人用亲,子承父业、又或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对于他的常识而言,实在是再平凡不过的了。事实上即使是三大联合的公民们大多也是这么想的。
养育之恩,何情大之?
人从一出生开始就被打下了烙印,家族、血统、地区、语言、国家、肤色、阶级……为同阵营谋利是绝对正确的事情,这才是人作为一种社会性生物赖以生活下去的基础。背叛自己所在的阵营的人,于情于理,要么愚蠢无知,要么别有用心。
对于刹那而言,则又不如此简单。
他的上一世中,先是作为少年兵深陷,后来成为了无差别武力介入全球纷争的【天人】的高达驾驶员,最终甚至与ELS共生五十年之久,他逐渐转变为一种更“广阔”的人,并没有简单的阵营之属。
处在这个位置上,免不了会有一定的特权,但刹那绝不想这种特权深化,或者变成一种新的怪物,像是一个封建皇室一样,或是立起一个“高贵”或者“高等”的东西。那就真的和提耶利亚玩笑中的邪恶智能帝国差不了多少。
他拯救他的故乡并不是出于对故乡的爱,他拯救他的乡民也并不是出于对他们的爱,当然就更别说什么为了一致的利益了。若要说起来,这些人正因为深陷苦难之中,挣扎着生存,反而大多称不上是善良的。
他只是出于对苦难的拒绝,只是一种出于对深陷苦难的人的同情。
但是单纯的物质的拯救并不足够,更多的是精神的改造。
对不存在的神的盲信、对自然科学的无知、偏执、懒惰、易怒、贪婪……太多、太多肮脏的品质在悲剧的环境中被养成。
所以程式【须臾】诞生了,须臾的任务是将人重新规律化的一个过程。
改造一个人又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
对此,刹那也感到了巨大的无力。与少年兵、少年超兵们的相处反倒能让他更轻松。
“索兰,吃饭了。”
他的母亲在门外轻轻叫唤道。除了集体餐厅外,程式是允许家庭自制的,食材在餐厅中可以凭终端领取。
“好的。”
刹那应了一声,就站起来,跑到饭桌旁,靠着母亲对着父亲坐下。
刹那的母亲又是另一种情况,一辈子逆来顺受,生出刹那之后,真的是爱极了刹那,把刹那当作她一生唯一的至宝。
但这也不是刹那所期盼的状态。
当爱达到这样一种盲目而炽烈的程度,它会变成一种迷障,将人的判断力也一同遮蔽,就变成了一种并不健康的状态。
刹那的期待实在太多了。大多数期待,他自己就会去实践、去做,甚至走到……命运的前面。对待他的挚友,他会以一种平和的态度提出建议;对待少年兵,他可以作为一个并不合格的老师教育,但是唯独……唯独对待他的父母,他无法维持他的平静。
说到底,他到底是个罪人。
无论今生如何改变,那份不肖确是事实。
面对父母,刹那内心的情感就注定他无法摆出任何的高姿态去做什么“教育”,只期望能够互相理解,并使得他如履薄冰地维护这份亲子间的感情。
“今天是炖羊肉和红花米饭哦,索兰。”
他的母亲将洗干净的刀勺递给刹那,轻轻地摸了摸刹那的头。
“索兰又长高了一点呢。”
“嗯……”
刹那有些羞涩地答道。虽说是羞涩,但刹那的感情从不形于色,通俗地说就是轻度面瘫,表情根本看不出太多变化。
红花米饭说是红,其实是黄色的。它的米粒要用以番红花为主的多种草药混水煮出来,这样处理后呈淡黄色,入口则有清香。不过一次性也不宜吃太多,通常和普通米饭混食。
番红花的种植也是诚英市目前的特产了。
炖羊肉就很寻常,菜如其名,没有什么特别步骤,但刹那的母亲做得用心,火候刚好,膻味去得干净,吃起来就舒适。
库尔吉斯这里炖羊肉喜欢看分量成大块地炖。刹那母亲领的刚好是三人份的炖羊肉,她显然是有私心的,给刹那切得太大,略超过了刹那的食量。
切炖肉也是有讲究的事情,刹那用刀叉切肉就不熟练,一个不慎咬得满嘴是油,引起母亲一阵善意的笑,这让刹那有种撒娇式的小郁闷。
除此之外,这家人吃饭就是沉默,一个个都是满腹心思的样子。
“我吃好了。”
刹那简单告知一下,就准备跑回房里去。他还有些公事要做。
“等一下!索兰。”他的父亲欲言又止,看到他又要进屋,就忍不住站起来,叫住他。
刹那回头,平静地看着这个养育他童年的男人。
但刹那的视线在那个窝囊了一辈子的男人的眼里却显得非常的严肃和冷漠,仿佛正在直接审视他灵魂深处全部的欲望。这让他下意识地想躲避。
他的母亲则看着这两个人气氛不对的样子,有点紧张,不禁流出担忧的神情。
“怎么了,爸爸?”
那个男人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胆量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只是答道:
“没事,索兰。就是叫叫你……我与你好久没有亲近地相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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