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谷镇沉闷的夏天持续到第四年的时候,整个古谷镇被一种悲伤的死亡气息所笼罩。那道骇人的大裂缝突变似的在不知不觉间俨然成了一道难以横渡的深渊,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了弥合的可能。古谷轻踏在坚硬的大地上时发出的令人闻之心颤的脚步声,经成圆形排列的群山反弹回来,形成空洞悲凉的回声。
曾经爱哭泣的、喜欢欺骗的、热衷偷东西的妇人们突然间像正午的雾气一般销声匿迹了。一扇扇禁闭的石门像是一只只缄默又充满敌意的独眼,而它们沉默着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就是:“滚开,离我远点”。
也许除了作为独立个体的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另一个人成天躲在自己阴湿黑暗且臭气熏天的洞穴里在干些什么。日复一日,古谷像梦游人般在一扇扇阴惨惨的石门前穿梭时,她满心思考地都是那个吊人胃口的梦境。只有在思想偶尔开小差的间隙,她才会悠然顿住习惯了行走的双脚,一脸专注地盯着恰好经过的那扇石门,心里忍不住思量:这家的主人现在还活着吗?她不得不这么想,因为上次见到这间山洞的主人的时候,她正在垂死的边缘苦苦挣扎。古谷很清晰地记得她右手腕处那道丑陋不堪的伤口,像是一张畸形的嘴巴一样难看地张开着,里面有源源不断的血液涌出来。不过这也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用残酷的绝食来代替肤浅粗鄙的偷窃的她们。如今仔细算来,她们绝食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不是左手,而是处在右手处的伤口?难道她是一个习惯了用左手的人?好像事情还不够坏似的,古谷的思维总是有意无意地被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引进死胡同。古谷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究竟是她们的眼镜有问题,还是自己的双眼出了毛病。每次古谷和那些身体因人为原因造成不同程度伤残的人擦肩而过时,她们总是把古谷当成隐形人视而不见。她们悲苦的面容似乎永远笼罩在一团愁云惨雾里,谜一样的双眼深印着难以消解的悲愁情绪。有好多次,古谷竟怀疑起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那些破损的身体在现实中依然完好,它们的主人还好端端的在自己的家里忙着自己的事情。又或者,自己是从一种梦境毫无预兆的跌入了另一种梦境。
然而,空气中无所不在弥漫着的淡淡的血腥味又是那样真实。她分明看到一个个老迈的妇人抱着近乎破碎的身体,想尽一切办法从自家的巢穴爬到石头宫殿里去。然后等她们出来的时候,伤口已被完美缝合,汹涌澎湃的血液也被阻断了去路。在清冷惨白的月夭树的光亮下,一道突起的紫红色伤疤赫然在目。
毫无疑问的,古谷依然深爱着她的母亲。但是深爱她的同时,她又无比地痛恨着她。因为她的软弱,因为她毫无原则的一味迁就,更因为她近乎愚蠢的善良和温柔。还有什么呢?当古谷身为谷主年轻有为、谈吐不凡的父亲离奇暴毙后,所有的人都在猜测谷主的死因。她们宁愿打心底认定眼下的这场悲剧是住在黑森林里的“死亡的阴影”所为,也不肯怀疑是深爱着谷主的——谷主的第一任夫人,古谷的母亲下的毒手。
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古谷非常肯定是自己的母亲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父亲。她完全有那个能力,也有杀死他的动机。但是面对这样一个“母杀父”的让人不知所措的事实,古谷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恨她的母亲,还是说假装一切都好,然后放下一切芥蒂去安慰母亲那颗受伤之后脆弱又易碎的心。古谷迷茫了,彻底迷茫了。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母亲,以及她那双曾经从死神的手下挽救了无数条生命,之后又沾满古谷亲生父亲的鲜血的手。
比深渊还要深、比鲜血还要粘稠、比黑夜还要沉重几分的梦境。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来呢?还有那一束在千年不见天日的海底小心藏匿着、又不甘寂寞一般神秘闪烁着的明亮光线。
像是一声隐秘的低语,更像是一长串羞耻的叹息。让古谷始料未及的是,那细不可闻的声音居然是一扇石门打开的声音。就像她从来没有留意过一扇石门打开的声音竟可以如此这般微弱一样,她从来没有见过大嘴巴会有如此忸怩不自然的表现。站在月夭下正在凝神沉思的古谷一脸怀疑地把脸转向左边,看向与石头宫殿相隔一个山洞的第二个石门。那是古谷不习惯的方向和角度,一丝不悦的厌烦如同雾气一般在瞬间爬满古谷那张年轻精致的脸。
古谷漠然地看着站在石洞前、双腿瘫软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的大嘴巴——她半张紫胀的脸陆陆续续地抽着筋,被鲜血染红的右手无精打采地轻抚着依然流血不止的心口处,红通通的一块血肉急喘气一般狂跳着。给人的感觉像是只悠闲地栖息在枝头的小鸟,却突然被猎人的枪声惊吓到一样惊慌失措。大嘴巴身后黑洞洞的巢穴里不时传出一两声低沉浑浊的咒骂,伴着粗重的喘气声。那是一种让人听了很不舒服的男人的声音:“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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