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许久,老人家也乏了,见着出去走一遭的人回了来,抬了抬头,道,“进屋来,我与你说两句话。”

外面走一遭,找二哥说了几句话,现下到了时候,他摇了摇头,“就不聊了,先回去了。”

老人家的脸色刷地一声黑了下来。

幼章偷偷拉了拉他衣袖,拉了三下。

他知意了。

低下头来与她说话,“那你在外面等等我,不要乱走。”

这里她来了不少回了,怎么还跑得掉。

嗯,她轻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方才与上头的老太太说话,“那就说几句,”转头与幼章道,“你出去罢。”

“好。”

出嫁为妇,一行一止都变了不少,不如从前做姑娘时活泼了。

就在廊上站一站的光景,她竟然又瞧见了熟人。

怎么能遇不到。

葛铮眼尖,看着是她,很是欣喜的,将要跑过去,又顾忌到身边的父亲,只能恹恹地走了过去,不敢表露情绪。

然幼章看着,多久没见,葛铮已经变成大姑娘了,个子出挑,模样也水灵了起来。

看见她恹恹地,幼章也不好多热情。

还是走来的葛琼先打了招呼,怔然间,他道,“婶婶安好。”

嗯,嗯呢,幼章被她唤地晃了神,“你也是。”

实在是气氛太过古怪,葛铮也不敢说话了。

良久,葛琼问,“三叔在里面吗?”

“在呢。”

话说完,里头人就出了来。

人站在门口,葛思珉朝她唤了一声,“夫人。”

幼章提着裙子过去了,他上前来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先随茶粹出去,我一时来找你。”

“好。”

想来他是要与葛琼说些话。

“叔公。”

“嗯。”摸了摸小丫头的头,他道,“过去罢,我与你父亲说两句话。”

太好了,她可以去找婶婶了,不,现下叫婶奶奶了。

“三叔。”

葛思珉为他开路,二人往廊下走,亦是葛思珉先说话,“如何打算的?”

他其实想说,照这个局势下去,你可要收敛些。

不料他缄默不言,守口如瓶,“我已有主意。”

走完这条长廊,葛思珉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也好,你缓缓徐之。”

走到外头她身边,他喊了声,“走了,宁儿。”

葛铮还颇有不舍,与幼章约定,“我改日再去找你啊。”

“好呀。”

坐车回新宅,路上,虽然他并未表现什么,但幼章也察觉些什么。

她凑近他身边,抬头来看他,问,“怎么了,我见着,发现你与琼大生分了许多,是个中出了什么事吗?”

他反握住她的手,拿在手里把玩,“有些缘故,不是多重要。”

“那就好。”

不是多重要的事,哪知到了第日早上,就变了个色。

他方起床,床榻上的人正压在她手腕里,轻轻拖动她,给她换了边,下床后,看不过去,还是凑过去亲了亲。

一大早的,她知道他要晨起去晨练,晃了晃脑袋,呢喃,“快去罢。”

总还是亲了口,“嗯,你再睡会。”

推了门,就见着袁如意侯在外头,“瑜卿,出事了。”

葛琼出事了。

闽州的那把火,关系到民怨,圣上就是再想包庇,也没有办法去包庇。

眼见着,这一回定能逝去裕亲王的势头,哪知道,他这个好侄子,昨日夜里出省派人围剿了愤民,民众无事,他却变成了此次事由的源头。

裕亲王那头顺风推水,纵然他与远在闽州的十一王关系密切,却也信口言说,此事他全然不知。

这样说,谁都不信,可恰有人站了出来当替罪羔羊,皇帝草草了断,这件事,姑且不要闹得整个九州都知道的好,该断就断了。

到这里,这一年的谋划,塞外贪夺军银的大罪,就被别人论了去。

他换了衣裳,往府里赶,“圣上如何决断?”

“圣上年纪大了,做事越发没有思路,时辰未到,就召了人进了内廷。”

“圣旨颁了?”

“颁了。”

葛思珉停住了脚。

还能说什么,圣上与成亲王之间的父子之情,看来比他想的还要深,“寻常关外来报没见他起得早,这怕是夜里就等着了。”

袁如意拍了拍大腿,“怪不得这旨意涉及得不广,就调了令,将你家大侄发配到了边疆,似无旁的诛令。”

自然没有了,他这侄子似是恐怕早就想好了。

“边疆千里之路,苦寒无比,此生不复回京,你家大侄,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是啊,边疆苦寒,他这是何苦呢?

“现下人押到哪里了?”

“照这个时辰推算,应当刚刚过葛府台……”

人是经过了葛府台,却没有停留。

站在巷外看了一眼,对衙官道,“走罢。”

身后一阵哭喊,原是家里的老太太都来了,人到这个年纪,这种罪,她是一点也受不住了。

“琼儿,琼儿。”

竟连她向来不出佛堂的母亲也出门相送。

应当不做留念,他转身,走的潇潇洒洒。

走远了,还听得见他家铮儿哭得厉害,“孙奶奶,父亲怎么都不看铮儿一样,好狠心,他就走了……”

一路出了京城,京中万山,他与衙官说,“你等一等。”

而后开了衣衫,虽然黑布衣裹,但他端的是有骨气,朝京里那一方最有水泽的地段,埋腿深深一拜。

“别了,开封。”

直身起的时候,抬头就见着了,他家三叔。

“溪川——”

近来与他说话,二人又是相顾无言。

从前葛思珉无有这般感性,想必是娶了亲的缘故,看见他家自小引以为豪的大侄,还是叹了口气。

“三叔,你别怨我,这是我欠裕亲王的,若想了结此事,还是这样结束的好。”

葛思珉眯起了眼,“你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重感情。”

是呀,所以才会心怀不安,走到了这条道上。

“这一回,你可否告诉我,你执意要与我为难的缘故?”

我,“昔年大宝相国一事,你与先太子闹得不欢而散,这么些年,如今看见你又回了来,侄儿很是开心,只是我,罪孽深重,三叔,我对不起你——”

“你是说玉婷的事?”

他与太子闹掰,岂止一个玉婷的缘故,“人不是他所害,他瞒我一辈子,为的就是不让我知道人是你失手错杀的,这个事,我一直都知道,我,从来都没怨过你。”

玉婷这个人,在他生命里很是存在了一阵子,可她到底重不重要,他也说不清,只是若细问,那这人的脸,他现在恐怕都记不清了。

葛琼却如遭雷击,铁打的他,这回什么人伦礼节都不顾了,拜了拜三叔,竟然哭啜了出来,“三叔,我竟从来没懂过你。”

他还是走了。

望着他北去,葛思珉思绪万千。

临别时,他道,“裕亲王后事,三叔你只管驰骋而行,我再不阻拦你。”

是了,开封的天,要变一变了。

人丁走散,他葛家,还不至于被欺负到这个地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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