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也没有什么入土为安的条件,卷上一张草席往海里一扔就这样葬身波涛,着实太过苍凉,这才逐渐衍生出战后祭奠这种和海匪格格不入的仪式,死了的,还活着的,都请心安吧。
走出船舱,甲板已经被收拾干净,船头的那个豁口,也被黑布罩了起来。
甲板一侧摆着四张草席,上面躺着四具尸体,这是昨晚受了重伤的兄弟,终究没能抢回来。
此时他们已经被打理干净,换上了自己最新的衣裳,安然躺在草席之中,就连身上那些骇人的伤口,也呈现出惨白的颜色。
张念闵上前,行了一个磕头大礼,然后在光头奎的帮助下缓缓用草席将他们包裹起来。
他们的一生大半都窝身在这张草席之上,死后,也只有这张草席缠裹他们的身后事,像这些织席的灯草一样,寻常而卑微,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最真实的写照。
一个个将他们包裹好,张念闵站起身来,喊道:“送这几位兄弟先上路吧,黄泉走好,一路莫回头!”
身后两个人上前,合力抬起一具草席,看了身后的众兄弟一眼,带头喊道:“虎爷走好,风大浪急,且走远些,别溺着了!”
“虎爷走好,风大浪急,且走远些,别溺着了!”身后剩余的兄弟们齐声喊道。
风呼啸着打过招风旗,发出阵阵声响。
裹着尸身的草席从船上扔下,“扑通”一声沉入海里,带着可能是他们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尊称,永远,诀别这个世界。
往南一直航行了十五天之后,海狗张一行才终于进入福建周边海域。
一路上他们果然遇到了台风,幸好提前改变了航线,在台风真正到来之前,抵着变得狂暴的风,驶入航线上的无人小岛上避风。
这一场台风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大自然的力量,远非渺小的人类可以抵抗。
铺天盖地的乌云覆顶而来,本来晴朗的天顿时变得漆黑一片,狂风肆虐,海浪像城墙一样,数米高的巨浪成排的蜂拥而至。
这是在海上的台风,威力远比陆上大得多,更何况海上不像大陆有着天然的岛群防风带。
骇人的狂风从天上四面八方吹来,海狗张一众依托着岛上丘陵的山坳,才终于把帐篷扎起来。
台风在它路径上的小岛肆虐了一天一夜才终于过去,待到第二天张念闵走出帐篷看时,昨天还是葱葱郁郁的小岛,已经满目疮痍,无数的树木被台风掀翻,连根拔起,硕大的古树拦腰折断,穿岛而过的小河暴涨,一片浑浊的黄土色。
海狗张的船只下了帆还作了支撑,一夜过去,也被打横在沙滩上,老旧的船身上增添了许多新的伤痕,万幸,没有大的破坏,凭现有的条件就能将其修复。
因为这场台风,足足耽误了五天才重新起航,再加上偏离了航线,张念闵这一路满帆行驶,也花了小半个月才来到福建海域。
这下子他心里就有些焦急了,倒不是粮食不够的缘故,事实上,那天之后张念闵就下去底舱检查过,这是他的习惯,亲自检查过才放心,粮食十分充足。
让他心焦的另有其因,是这兴化县里的窝家,也就是海匪的销赃处,这么久不见联络的人来,只怕立时就要举家出逃了。
窝家,也叫豁子,各地说法不一,但大多是指同一种人。
自古以来,海上的也罢,陆上的也好,只要是贼寇,注定就是和当朝敌对的一种武装势力。
但贼寇靠什么吃饭?说白了就是一个抢字,金银细软自然不在话下,甚至古董字画也不在少数,这就出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销赃,也就是变现。
在古代,做生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盖因古人对阶级这个隐形概念十分看重,士农工商,想从农籍转成商人,需要经过重重审查。
这当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三府入册,亩丁造表,而是整个社会阶级在古代重农抑商,商人理论上绝对的低社会地位,和现实高物质享受的错位,天然的就会引起普罗大众的敌意和警惕。
自然,这些人中也包括了小吏和士族。
自宋以后这种风气看法已经大有改善,明时商也被“同并四业,共称一民”,使其理论上的社会地位得到了统治阶级的承认。
但民间上来说,对于商人还是处于高压状态,出农为商,最起码的,来路要干净,户籍上要没有污点,否则你当那公门小吏可是好惹的,一个来路不正就能将你连皮带骨都给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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