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英城靠海,不论是行盐也好,打鱼也罢,这里大多数人都是靠海为生,但不论你是何等地位实力,出海之后,身处茫茫大海之上,便等于把整条性命都交给了老天看管,能满载而归是造化,回不来也怨不得老天,只能说你命里该当此劫。

在湛英城行船的这些老人口中,自古代代相传有一句谚语,一直被所有行船之人视为金科玉律:平安背后无平安,危险背后有危险。

虽是市井白话,里面表达的意思也简单,但是这话却能世代被行船打鱼之人封为圭皋,显然是拿无数人命验证出来的道理。

而这句话,此时放在湛英城里,也是同样适用。

刚刚过了子时三更,顾长凤便被人叫醒。

顾长凤迷迷糊糊地从干草堆里爬起来,昨夜吃完面汤之后,他与瞎子老田聊到戌时三刻才躺下歇息,此时刚刚睡了两三个时辰,骤然被叫醒,人虽然做了起来,但是大脑却是一片混沌。

这间破落房间里没有掌灯,老田依旧躺在床榻之上呼呼大睡,鼾声较之春雷不遑多让。

原本应该在牛记客栈安歇的雪见此时正蹲在顾长凤身边,轻声说道:“少主,出大事儿了。”

顾长凤摇了摇头,伸出右手捏了捏太阳穴,低声问道:“到底多么严重的事情,能让你深更半夜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雪见俏脸一红,因为来得匆忙,她浑身只裹了一件黑色罩衣,里面除了两件贴身小衣之外再无他物,也得亏着是在黑夜里,她的异状才没有被顾长凤发觉。

顾长凤一边慢慢穿着衣服一边碎碎念道:“听没听过一句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这句话就是说啊,做人要有定力,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样才能……”

“走水了!”雪见实在受不了顾长凤略带起床气的啰嗦,只用三个字便干净利索地打断了顾长凤的话语。

顾长凤微微一顿,此时睡意全无,就连穿衣服的动作都随之停了下来,他皱眉问道:“哪里走水了?”

“我不知道名字,不过看那方向,是您昨夜说的……您家的方向!”

“什么!”顾长凤双目一瞪,不自觉间便低吼出声。

“哪个杂碎敢闯你田爷爷的院子!”被声音惊醒的田老头此时骤然从床上电射弹起,左手一掀床上铺盖,右手同时便摸出了一把破旧的西凉刀。

他赤足站在床前,右手西凉刀已然出鞘,须发皆张威风凛凛,不过口中还是急切问道:“顾小子?你没事吧?”

顾长凤此时才反应过来,立即回道:“田老头你别急,是雪见回来了!”

老田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惊诧,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一边摸索着把西凉刀放回原位,一边开口问道:“雪见丫头回来了?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莫怕莫怕,田爷爷在这儿,不管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闯田爷爷这间破屋子。”

雪见走到桌前掌灯,同时开口说道:“田爷爷,不是我出事儿了,是……是顾公子他家里走水了。”

“走水了?”

“是的,我也是刚刚在客栈二楼远远望见,而且火势不小。”

昏暗的房屋里被这一豆烛火带来些许光明,雪见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罩衣,说完之后便后退两步离开油灯。

顾长凤此时已经从干草堆上的那一床被子里站起身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着衣物一边开口道:“田老头,没事,就是走水而已,您老在这安歇着,我师傅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行,我现在得立即回去。”

田老头轻车熟路地走到桌前,双手扶着桌子“看”向顾长凤那一面,沉声道:“顾小子!你今夜刚刚回来,家里便突然走了水,这不是天干物燥的节气,凡事多长一个心眼,千万莫冲动!”

顾长凤动作微微一僵,而后数个深呼吸平复下心神来,点头应道:“田老头你放心,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走水而已,没人会冒着在城中放火的危险来对付我这个小人物,这可是死罪,您放心,没事的。”

田老头却坚决地摇摇头:“顾小子,人心难测、海水难量,现在湛英城里是多事之秋,连我这个老瞎子都能闻出味道不对来,你这又是和那两个盐商子弟一起回来的,难保有人盯上了你,凡事还是小心一些好。”

田老头顿了顿,然后拍拍自己厚实的胸脯,铿锵有力道:“田老头虽然老了爷瞎了,但好歹也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了,你若是遇到事情,托人过来传个话,田老头这把西凉刀,也好久没见过血了!”

顾长凤心底里涌过一阵暖流,他此时已经穿好衣服,恭恭敬敬朝瞎子老田鞠了个躬,郑重道:“田老头,你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睡觉,若是有问题,我肯定拔腿就往你这里跑!雪见,我们走。”

田老头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他笑呵呵地坐到座位上,“目送”着顾长凤与雪见走出房门。

顾长凤鼻子略微有些发酸,他眼睛不瞎,所以他能看见田老头其实就是半边屁股搁在了凳子上,上身挺得笔直,右手紧紧握成拳头,臂膀之上青筋暴起。

把担忧隐藏在从容之下,只为了让这顾小子能放心大胆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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