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嘉兴,桃娇柳艳,风柔日暖,间或有雨丝疏疏飘来,沾在衣服上连半分湿痕都没留下。
这样的时节,街上游人如织,烟雨楼客满也毫不稀奇。
楼外迎客的伙计早就换了说辞,作揖行礼,连连致歉,小意陪笑,劝客回转。
别的客人牢骚几声便作罢。只有一位青衫客恍若未闻。
他容貌怪异之极,除了两颗眼珠微微转动之外,一张脸孔竟与死人无异,完全木然不动,说他丑怪也并不丑怪,只是冷到了极处、呆到了极处,令人一见之下,不寒而栗。
伙计心里害怕,脸上笑意不敢减去半分,赔尽好话,仍在尽职。
青衫客听得烦了,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伙计犹豫了下,颤声说道:“客官顺着这个方向前行,走不多远便能看到福满楼。这时节,或许它家还有空座。”
青衫客闻声缓缓回头。
只一眼,那伙计便冷汗涔涔,手脚也有些软了。
待此人走远,他瘫软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
青衫客此番出行,专为寻找负气离家的女儿,连日未果心情哪里好得起来。
被烟雨楼拒之门外,心中更是恼火。他自恃身份,断不会与平常人计较。
只是嘉兴他来过数次,福满楼到是头回听闻。
没走多远,果见福满楼。
外观有些老旧,毫不起眼。伙计见有人来,并不上前迎客。只扬声道:“客官里面请。”
青衫客素来挑剔,见状暗自皱眉。不想入内,到有惊喜。
楼内摆设皆是寻常之物,布置却有巧思,看着整洁大方,自成格调。
一楼客人不多,但他素来喜静,不待伙计招呼抬步上楼。
二楼人更少,有个样貌清秀的女子正在调弦,未开口,周遭便有叫好声响起。
青衫客脚步未作停留,直接走上顶层。
此间,空无一人。墙角立着屏风,有件湖蓝色的长衫搭在上面。间隙处,隐隐可见后面置了张长榻。
窗边有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桌上摆着茶盘和几样零嘴小吃。
青衫客落座后发现茶壶里水是温的。随手倒了一杯,但见杯中芽芽直立,汤色清洌,幽香四溢,竟是极品的明前龙井。
入口神清气爽,胸中烦闷消了许多,顿时来了胃口。
青衫客再看气喘吁吁跑上来的伙计也顺眼了些。
“去,把你们家的招牌小菜上来几道。”
伙计面带难色。“客官,这层楼不招待外客。等我家少东回来,小的不好交待。不如您请移驾到二楼,酒菜给您打个八折如何?”
青衫客眼睛一翻,怒道。“谁用你打折!别说你这小小酒楼,便是皇宫我也去得,顶层有甚稀罕!去,酒菜端来!”
伙计慑于青衫客气势,口中呐呐,却迟迟不去。
正僵持间,楼梯口传来吟唱声。“轻烟漠漠雨疏疏,碧瓦朱甍照水隅。幸有园林依燕第,不妨蓑笠钓鸳湖。渔歌唉乃声高下,远树溟蒙色有无。徒倚阑干衫袖冷,令人归兴亿莼鲈。”
声音悠扬清越,没有嘉兴话特有的软糯之音,吐字清楚,尾音宛转,让人神思清明,身心通透舒畅。
青衫客忍不住循声而望。
未及见人,先见一把折扇在楼梯口忽上忽下,或开或合,如花间戏舞的蛱蝶,左飘右飞,煞是好看。
“少东家,我的公子爷,您可回来了。别在那耍帅了,您快来看看这事怎么办吧?”
伙计如蒙大赦,急急喊道。
“哼!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你自作主张又放人上来!”
话音未落,楼梯处转进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双手交替中扇子在空中连翻了几个扇花,刷的一声合起,随即被手指轻巧弹起,直直倒插颈后。动作一气呵成,潇洒悦目之极。
青衫客见这少年接近中等的个头,身着宽袖广身蓝袍,腰中系着金丝绦带,髻上斜插一支碧玉桃花笄。
面如脂玉,肌莹质润。剑眉疏朗,星目含波,灵动澄澈,顾盼生姿。琼鼻樱唇,肩细腰弱,体态风流。行止间,昂然洒丽,倜傥自在,别有一番难书难画的韵致让人难以移目。
饶是青衫客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也禁不住在心里喝了声彩。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小的哪有这个胆,是这位客官自己硬要上来的!”
伙计不满地咕哝着。“他走那么快,我怎么拦?”
少年白了伙计一眼。
“还敢顶嘴?我看这个月的工钱你不想要了!”
“不要啊,公子爷,我上有高堂,下......”
话没说完,被少年打断。“下有刚过门的新嫁娘~小李子,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高堂你自己养,至于娇滴滴的新嫁娘,本公子就替你笑纳了。”
伙计应得爽利。
“好哩,咱就这么说定了。”
青衫客有些纳闷。自家妻室被人言语上轻薄,换作是他早叫对方死上十回八回了。可这伙计若无其事,仍笑嘻嘻的。
“定你个头!客人来都来了,就要好好招待。还不滚下去,顺便拿些酒菜过来。这点小事也要我说,真不让人省心。”
少年气呼呼坐下,打量了青衫客几眼,见他并不理睬自己,甚感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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