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三更,天空依旧不见星月。
头上暗沉的灰和深邃的蓝绞缠了半晚,愈加混沌焦灼,已有些辨不清本来的颜色。
萧曼在半山腰里斜斜地向上张望,山巅的灯火稀薄朦胧,浅浅勾勒出殿宇的模样,几不可见,反倒是那片光被重重黑暗覆压成一线,像随时都会消逝似的。
这一愣神便堕在了后面,赶忙快走两步赶上曹成福。
堆土而建的山并不高,须臾,那远望如海市蜃楼般的殿宇已近在眼前。
从前在坊间总听人传说,当今圣上玄修之处如何巧夺天工,恍若仙境,现在瞧见真实,才知全然不是杜撰的那么回事。
尤其是匾额上“神霄宫”三个字,许是夜色凝重的缘故,此刻竟染了尘似的毫无光彩。
她顾着规矩没敢多看,一路上了玉阶。门口当值的内侍都识得曹成福,一呵腰便恭敬地放行入内了。
殿宇深阔,四下里都点着灯,也不知有多少,却没什么暖和气儿,莫名倒有几分灵堂的样子。
沿通廊走到一半,曹成福见已没什么耳目,便停下来低声吩咐:“之前的话不多说,咱家再提醒一句,这里可不比别处,哪些该瞧哪些不该瞧,哪些当说哪些不当说,一切都听督主吩咐,别想着自个儿拿主意。只管把交代的事儿做好,其余的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你头上。”
看她应了声,又呵声一叹,瞥着不远处帐幔重重的地方:“没瞧出你还真是个有福的,咱家在司礼监也好些年了,最多也就把这条路走到头,你倒好,头回来就能进精舍里去面圣,啧,唉……”
他明着发牢骚,一副自己眷少福薄的样子,萧曼却已听出那藏在话头里的意思,略略一想,便恭敬道:“我不过是有些用处而已,曹少监能把我送到这里,才是督主最亲信的人。”
曹成福听得眉眼一舒,稍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她:“哟,还真会说话了,咱家不用你奉承。记住,人人头上都有一片天,咱们这些人的天在哪儿,自己可仔细想清楚,心思千万用对了地方,别这山望着那山高。行了,督主还等着呢,快走吧。”
萧曼听出他心里受用,可后面那些话便有些不明所指了,她不及多想,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很快便到了精舍门口。
曹成福使个止步噤声的眼色,自己稍稍探近些,双手虚拢在嘴上,嘬唇学起雀鸟的鸣叫来,竟是清扬婉转,惟妙惟肖。
里头并没有人应,他却只叫三声便停了下来,回眼朝里面示意。
毕竟是天子居所,不由便叫人心生忐忑。萧曼点了点头,暗自吁了口气,轻手撩开帐幔,抬步闪身而入。
落脚的一刹那,有种虚浮不实的感觉,仿佛踏到的并不是地面。还没等站定,那股奇楠香的味道就传入鼻间。
蓦然抬眼,秦恪正负手站在对面的金柱旁,身上是一件窄袖直身,外面罩着薄纱的半壁褡护,头上也没戴冠帽,只用簪子束了个髻。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人不着官袍的样子,只觉与往常全然不同,虽然威势不减,却少了几分阴鹜,恍然间竟有点像个寻常的人了。
萧曼瞧得发怔,有那么一瞬的错觉,仿佛忘记了他是叫人闻之色变的东厂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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