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流程还在进行,接下来是“催妆”。随谢启同来迎亲的谢氏堂兄弟们走出来,朗诵早就做好的催妆诗,而心不在焉的谢启,此时思绪已飘远。

记得当醉心兵事的父亲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脸色是何等的阴沉,愣怔了很久才僵硬地低头谢恩。传旨的宦官刚走,父亲一手就狠狠砸在桌面上。他闭上眼睛,平缓许久才稍疏愤懑。

冯延巳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口碑,谢望曾经戍卫京师岂能不知!谢氏百年世家,德素传美,节义流誉,如今竟与“五鬼”之一鬼结为姻亲,让一向注重德行的谢望老将军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怨我,怨我啊!”老将军对着儿子长吁短叹,“你阿娘去得早,我又未曾续弦,家里没有个女人想着张罗你的婚事。早些年,谢家族老曾经想让你娶那位才华横溢的堂妹,而我却希望你能多研习兵法积累作战经验,不想你年纪轻轻就沉迷儿女情长,因此没有答应族老。如今却让冯氏宵小钻了空子,真是悔不当初。我好好的儿子要被冯氏的女儿辱没,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突然震天的一声呼喊将谢启的思绪打断。“新妇子,催出来!”身后天戟都的兵士们在族中一位老者的组织下齐声呐喊。按照婚俗,朗诵完催妆诗,男傧相们就要齐声高喊,“新妇子,催出来!”,直到新妇走出来为止。

婉宁和冯夫人等一帮丫鬟婆子正坐在厅堂的主屋里。她们刚听完了催妆诗,就被紧接着震天的呐喊惊到。冯夫人失手将茶碗摔碎。旁边的婆子马上说:“听声见喜,大吉大利!”

冯夫人还有些心惊肉跳,她抚着胸口,看着丫鬟们手忙脚乱的收拾摔碎的茶杯,心里隐隐觉得兆头不吉。房顶上有鸟雀被惊起,呀呀叫着飞走。腊月的寒风卷起树木房檐上的碎雪,让黄昏更显萧索冷冽。

正厅的房门打开了,婉宁被丫鬟左右扶着,前面还有小丫头给她打着扇子遮住脸。她袅袅婷婷地走出来。冯延巳和冯夫人缓步上前将一块大方锦巾盖在她头上,方巾的一角直垂到下巴。

婉宁被人扶着上了幰车,车子由帷幔装饰。谢启骑马绕车三匝,然后幰车启动。一行人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向着将军府而去。

谢启绕车时,寒风吹起帷幔,婉宁忍不住透过方巾和帷幔的空隙偷看谢启。虽然谢启的身影只是一闪而过,她还是看清了那个俊美少年策马奔驰的英姿。只是那少年没有看幰车一眼,好像根本就不关心谁坐在这辆幰车上。

快到将军府时,一群人冲出来挡住车子,他们是冯家安排好来障车的人。将军府要散些金钱直到这些人满意才会让开道路,允许新郎带着新妇通过。

一些王公贵族这时往往出手阔绰散出万金。一方面是彰显身份,另一方面也是让新娘家人欢心,为新婚讨个好彩头。这些人都嬉笑着,脸上是一副要好好打劫一番的戏虐神情。

谢启冷冷地看着他们,估计他们要失望了。将军府一向用度节俭,不喜奢华排场。省下来的钱都用在练兵上了,根本不会在这种无聊事上大撒金钱。

身后的谢氏族人走出来给了五千钱,对方还没有散开的意思。谢启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坐在马上。

天色已经黑了,寒风呼啸而过,风刀割在人脸上微微发疼。围着的人讪讪退去,不时听到有人抱怨,“将军府真是小气,还百年望族呢!”

队伍又开始前行。凛冽的冷风将帷幔吹得呼呼作响,寒冷穿过帷幔的空隙将婉宁包围,她的身子在冷风中微微发抖。这样的寒冬腊月真是没法带来半点喜庆,怪不得家家都避开腊月办婚礼。婉宁将冰冷的手指缩进宽大礼衣的袖子里,她希望能早一点到达将军府。

将军府终于到了。婉宁由丫鬟婆子们搀扶下车,按照习俗她的脚不能碰地。车下用毡席铺成一条路,她踏着这条路走进将军府。身后的小厮们将一块块走过的毡席拿起,转到前面继续铺路。婉宁就这样被人一路扶进了青庐。

青庐里喜烛成排,亮如白昼,音乐并起,宾朋满座。婉宁打着扇子羞答答地来到谢启身边。两人在主婚人的唱和中相对交拜完成了拜堂礼。

婉宁又被拥着向喜床走过去。从寒冷的外面突然到了温暖的青庐,婉宁寒冷僵直的身体一下子不太适应,行进时不知谁踩了一下她的裙摆,她身体后仰就要摔倒。婉宁心中又急又惧,如果她真的仰面摔倒实在是太丢人了,估计今后一定会被高门谢家人看不起吧。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婉宁的手,帮她稳住了身形,又马上不着痕迹地放开了她的手。那人正是走在她身边的新郎谢启。婉宁的手冰冷,谢启的手温热,握住婉宁手的片刻,婉宁觉得自己被一个炙热的火炉暖住。那热度从手臂蔓延上去一直到心口然后爬上了她的面颊。她羞得满面通红,火烧火燎一般,握紧扇子很怕被闹洞房的宾客们发现。

婆子们已经将她扶着坐在喜床的左边,谢启坐在了右边。她的丫鬟摘下了她头上的大方巾,左右两边的丫鬟婆子们将准备好的彩果金钱抛洒出来。青庐里顿时欢声笑语,宾客都去接抛来的金钱彩果沾沾新人的喜气,小童们竞相追逐争抢着彩果。

一旁的婚礼礼官朗诵祝词:“今夜吉辰,谢氏儿启与冯氏女婉宁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将相,女郎尽聘公王。从兹祝愿,已后夫妻,寿命延长……”

站在新人对面的临伯看着面无表情坐得笔直的自家郎君心底叹气。今日是他的大婚,满屋宾客喜气洋洋,而他这个新郎官从头到尾没有半丝笑容,真是难为郎君了。

撒帐结束后,就是同牢和合卺。早有侍者端来同牢盘,盘子里盛着猪牛羊肉,侍者夹起每样肉喂给谢启三口,然后转向婉宁也依次喂她三口。

后面有人端来合卺杯。这合卺杯是将小瓢从中劈开为二,用金丝线连接柄端,将酒倒入两个瓢片中,再由男女童子过来各持半片,共同捧着递给谢启和婉宁。两人接过饮了瓢中酒,这酒沾了瓢壁的苦味也带着一些苦涩。婉宁记起阿娘向她讲解过饮了此酒就代表新婚夫妇从此将同甘共苦。她有些羞涩地偷看身边的夫君,见他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赶紧转过头来不敢再看,心有小鹿乱撞,不知他有没有发现她偷看他,会不会认为她轻浮孟浪。

正在忐忑间,她听到礼官喊:“礼成。”

谢启已经站起走到一旁。婉宁知道接下来就是“却扇”了。新郎或者男傧相们咏诵却扇诗,然后她才会放下扇子一展容貌。她心中即期待又紧张,不知新郎看到她的容貌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她已经偷看过了新郎,知道他姿容非常俊美。如此杰出优秀的男子只怕早已阅尽了百花,在他眼里她也只是蒲柳之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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