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一个星期五的上午,大约十一点左右,吴望接到姐姐吴希打来的电话。

她用弟弟能感受到的痛苦说:“小望,父亲要见你,马上。”

吴望什么话也没敢多问,立即驱车前往州中市第五人民医院。

父亲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寿限已到,所以那天中午,为了安慰自己的一对儿女,他强迫自己喝了几口米粥之后,笑着对儿子说:“小望,我想你母亲了,我想看看咱们的家,我忍受不了这里的消毒气味,我不想死在这样的环境中。”

吴望和姐姐对视了一眼,本想劝说几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正在犹豫之间,老人用形同枯槁的手抓着儿子的衣角,说:“如果今天不能回家,我恐怕再也没有希望了。”

听到这句话,吴望心如刀绞。他悲哀地想:这是父亲用最后的时间,向生命中最热爱的一切告别,作为儿子,我没有权力剥夺父亲这最后的请求。

于是,他和姐姐一起把父亲接回家中。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父亲之所以执意回家,却是为了他这个养子。

父亲回家之后,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母亲,似乎预感到生离死别一般,紧紧抱住丈夫不肯撒手。父亲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母亲,等她老人家的情绪稳定后,他让女儿陪着母亲到另一个房间休息。

父亲说:“我有几句话要交待你弟弟,你们回避一下。”

等姐姐带着母亲离开后,父亲颤颤巍巍地蹲在木柜前,从底层的暗板下面,拿出一个已经陈旧变色的黄色粗布包袱。

父亲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桌子上,慢慢地解开它,里面是一个黄色挎包。

父亲把挎包递给儿子,说:“小望,这个黄色挎包,是你当年带在身边的所有东西,我一直小心地保管着。现在,我正式交给你。孩子,这是你作为黄家后人的唯一证据。”

吴望郑重其事地接过来,先把挎包放到桌子上,然后,扶着父亲上床。他想让老人躺下休息;但父亲摇摇头,坚持说道:“我想坐一会儿”

吴望小心地扶着父亲,靠着床头坐下,忧心忡忡地看着老人。

“小望,这一切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那年七月,我接到平反通知,让我办理调回南方单位的手续。有天下午,我从福海办完事情,在返回烟海城里时,在楚西村向日葵地附近,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你,惊慌失措地藏在另一块玉米地里,他说,有几个男青年在追杀你们。

说到这里,父亲疲倦地闭了会眼睛。既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张嘴努力地吸着空气,寻找支撑自己的力量一样!

看到父亲如此辛苦,吴望赶紧站起来,他握住父亲的手,心疼地说:“爸,你先休息一会儿,咱们等会儿再说吧。”

老人睁开眼,虚弱地说:“小望,休息不着急,等过了今天,我只剩下休息的时间了,来,儿子,你坐下,听我说。”

老人固执地用手拍拍床,直到他坐下,才继续说道:“这个男人,开始喊我先生,又赶紧改口说,好心同志。那个时候,会称先生的人不多,我想,从这点判断,对方是个有文化的人。他说:同志,请你帮帮这位小朋友吧,那边三个坏蛋要杀他,请你赶紧带他走吧。

“你听到了吧,他说的是小朋友,不是小男孩,我一直相信他是个文化人。

“小望,这个中年人为了求我,跪在地上说,先生,这个孩子是个孤儿,是一个女特务的孩子,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这几句话,我感觉他好像了解一点你的情况。可惜,时间紧迫,我们来不及多谈。

“当时,你已经昏迷过去,我接过你,随口问他,你为什么不收留他?

“他苦笑着说,自己是活着的王连举,是个灾星。”

父亲顿了顿,像是回忆确认一般,停了几秒钟后,说:“是的,他还提到样板戏,他说,我长着六个手指头,是《红灯记》里的叛徒,我还是地主出身,我是个全身都有晦气的人。

“这几个坏蛋,我和他们沾亲带故,有一个还是城里的亲属,是仕府家的儿子,所以,我不敢收留这孩子。当时,他摸着你的头,心疼地说,先生,孩子再小也是个证人,如果留在我这里,这几个坏蛋一定会打死他。你是好心人,发发慈悲吧,权当多养一个孩子,给他一口饭吃。唉,命苦的孩子,他们的命个个都很硬,喝口水也能活下去。

“我告诉他,我是南方人,马上要回南方。他听后,高兴地说,这样很好啊,你带着他走得越远越好,小孩子的记性差,忘得快,他会把你当成亲爹的。

“我为了记住他,特意仔细看了看他的右手,那第六个寄生指,长在右手大拇指第二个指节上,当时,它一直在流血。

“他忍痛告诉我,这是你咬的,说这个孩子太可怜,看着母亲被人杀死……我用这只手,去捂孩子的嘴,不能让他哭出声,我害怕几个坏蛋伤害这个孩子……

“后来,我曾经找他,在你上大学之后,我去过烟海两次。可惜,那边因为拆迁变化很大,当年的向日葵地已经不见……对不起儿子,我没有找到他。”

说这几句话时,父亲显得很内疚,接着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吴望忍住眼泪,非常坚决地让父亲躺下休息。

老人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黄色挎包,似乎担心它跑掉一般,提醒说:“好吧,小望,我有点累,你先看看它们,我待会儿和你谈。”

话还没说完,老人已经无力地闭上眼睛。他赶紧帮父亲盖好被子,还特意掖了掖被角,担心有风吹到父亲。

吴望从挎包中,拿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看着这些在记忆中已经变得非常模糊的信物,转身感激地想再看看父亲时,发现这位养育自己的慈祥老人,已经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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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新回到市委大院,没有马上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选择在机关大院里走走,散散心,缓解一下已经紧张一天,现在还不得不继续紧张的神经。

办公楼的周围种植着大片的冬青、松柏等常绿类乔木。间或有几十棵玉兰、丁香、芙蓉树等散落在其间,鹤立鸡群,让肃穆的院区有了一点异彩情趣。

虽然丁香花期接近尾声,但阵阵幽香依然在大院里弥漫。每当轻风刮过,随即香气四溢。

最令人愉快的,是玉兰花已经含苞欲放,随时准备弥补丁香花香消失的遗憾。

这些丁香、玉兰,还有芙蓉树等,能在这大片僵硬的绿色中挣得一席之地,功劳应该归他,当时时任市委副秘书长的刘新。

当年,是在他的一再坚持下,才有了今天弥漫大院的花香。

刘新对环境意识,当时比较超前。他坚持认为,冬青科与松柏类常绿乔木,虽然代表生命之色,但常年在这种单调的环境中工作,让人的情绪始终处在肃穆的状态下,会让人的思维僵硬,失去活力。

当时的市长可不这么认为。

这个新建机关大楼,他把它看成是自己的地盘,属于他个人的政绩。他不想让任何人插手,打破自己的主观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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