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秋
转正了又补发了拖欠的工资,范兵手头差不多要有两千多块钱,这可是一笔巨款。大小到大第一次攥着二十多张“毛爷爷”,激动的心情就不用说了。这几天范兵琢磨着要买块手机,同事们好多都买上了手机,传呼机一夜之间失宠了。
他计划着先给刘静买部手机,剩下的钱自己买部次一点的。谈恋爱这事太折磨人,能早定下来,也算了了一竿子心事。这两年范兵感到很累了,和刘静不咸不淡地交往着,希望触手可及又似遥不可及。正好用手机这件事验证,如果刘静接受了他的手机,也就意味着两人的事情板上钉钉了,如果不接受他可能会放弃她了。
下班后范兵正在对着镜子刮胡子,杨鹏叼着根烟闯了进来。
“兵哥。”
“嗯,有事吗?”范兵手中的剃须刀在满是泡沫的脸上移动,刮过的地方露出白皙的肌肉,他含糊地答道。
杨鹏吸了一口烟,盯着他欲言又止,后来实在憋不住了:“你的……刘静走了。”
杨鹏话音刚落,“哎呦。”范兵的手一哆嗦,一股鲜把脸上白色的泡沫染红了一片。
“走……走了,去哪儿了?辞职了?”范兵把剃须刀扔在脸盆里,从床头扯下块卫生纸摁在脸上,急切地问道。刘静以前向他透露过有离开金润的念头,那是在转正以前,连拖欠工资带停产的时候,很多人当时都有这种想法。不过现在没人提了,范兵以为刘静和他们一样在开玩笑呢。
“没辞职,调化验了。看你那样儿。”杨鹏揶揄道。
“让你吓我一跳,调化验室,好事啊。”
听到刘静没有辞职只是调到了化验室,范兵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从脸盆里捡起剃须刀继续刮胡子。
“还好事呢,好个屁。”杨鹏咕哝道。
“……”范兵没理他。
因为车间需化验的样子不是很多,化验员又不够一直以来都是两个人一个上白班一个上夜班每人上十二个小时,除了八小时工资外,另外的四个小时按每小时两块五计入加班费,一个月下来要多拿好几百块钱。刘静这回去了,可能恢复到三班倒吧,不管怎么样总比在车间里强吧。
“没事,不就是两班倒吗,还有加班费呢。”
“你知道谁给她办的吗?”
“谁?”看到杨鹏神经兮兮的样子,范兵嗅出了不好的味道。
“谁?你的好舍友,朱云龙。”
“朱云龙?,怎么会呢。他们……朱云龙不是有女朋友吗?在我们宿舍,我还见过呢!”
“会!怎么不会?他那女朋友我也见过,分分合合很多回了。而且人家还给刘静买了手机。”
“手机?”听到这两个字,范兵的心揪地生疼。
“对!女士手机!彩屏的!熊猫牌!”
“彩屏的?”这时的彩屏手机在国内刚刚推出不久,深受年轻人推崇。商家的营销主打彩屏这一块,铺天盖地,价格一般两千往上,土豪的标配。范兵盘算着给刘静买手机,压根没往彩屏方面想,这耳光打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确定吗?”范兵又停下手中的刮胡刀。
“李素梅亲口告诉我的,她也问过刘静,百分之百确定。”
听了杨鹏肯定地回答,范兵浑身顿时像皮球泄了气一样,身体有种被抽空了的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他强忍住肚子里往外涌的东西,慢慢的坐到了床上,手中下垂的刮胡刀滴着泡沫的混合物。脸上刚才划破的地方还在流血,他哆嗦地接过杨鹏递过来的香烟,一言不语。
握着打火机的手因为颤抖好几次都没打着火。杨鹏用火机给他点着了香烟,欲言又止。范兵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随手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又碾,然后长舒一口气,苦笑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好,很好。”
傻坐在范兵床上的杨鹏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杨鹏要长范兵好几岁,但是一直以来范兵都是他的偶像。两个人的性格都差不多,不仅直爽而且敢作敢当,不像有些人嘴上一套,做一套。他佩服范兵的处事方式,做事先为别人考虑,自己吃点亏不算什么。现在他的偶像遇到了难题,而他却没有一点办法,爱情这东西得两厢情愿,得有豁出脸面的勇气。和他相比范兵确实是感情上的盲者,平常看起来挺硬朗挺有活力的个人,一到了男女问题上,范兵总是抹不下面子,谁知道是顾虑些什么。
不像杨鹏看上了李素梅就大胆的追求。管别人怎么说,我看上了你,我就大胆的说出来。我要追求你,我就大胆的做出行动,前怕狼后怕虎的人不适合谈恋爱。
现在偶像颓废了,杨鹏害怕范兵会为了刘静去和朱云龙打架。
“好!很好!哈哈哈!”他明明痛苦,却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尽管范兵料到会有分手地一天,当事实摆在面前时他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两人之间确实存在问题,一个清高的不会死皮赖脸,一个心机太重,说的难听点这俩不是一路货色。范兵是该反省了,他压根就不知道女孩子喜欢的是什么,想要什么。他自己认为自己倒是很专一,时时刻刻在惦念着人家,想人所想急人所急。可自己心里明有什么用呢,谈恋爱得学会迂回,不是学雷锋做好事,更要争取。
太难了,这几点范兵还做不好。
这时候唯一能帮他泄压的东西大概只有酒了,杨鹏拉着范兵奔饭店而去。
回到宿舍,借着酒劲范兵发动摩托车,飞驰在公路上,他不知道哪是终点,也感觉不到寒冷,黑暗中只听到耳旁呼呼而过的风声。没经历过失恋痛苦的人们,不会体会到范兵此刻绝望的心情,麻木比痛更折磨人。死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解脱。前方的灯束模糊起来,眼皮不停地打架,他想到了小时候和父母在田间劳作,想到了完不成作业在学校走廊上罚站,想到了高考后潇洒地撕碎课本,还想到了那个迷人的夜晚……
他脑海中闪过自己的葬礼,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嘟嘟!嘟嘟嘟!”连续的喇叭声刺穿了范兵的回忆。一辆货车从身旁飞快地闪过,范兵腹中翻江倒海,他松开了摩托车油门,趴在路丫子上,直到吐到肝胆俱裂。
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宿舍,也不知道几点醒来。黑暗中他感到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摸索着又打翻了水杯。开灯,对面朱云龙的床上空荡荡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这不是他的风格。
范兵下床倒上了热水,这会儿他感觉有点饿。从床头橱里扒出中秋节发的月饼,啃了一口。
看着手中残缺的月饼,范兵心头似有万只虫子在撕咬着,慢慢啃噬着他的灵魂。人生何尝不似月饼,岁月是外壳,历程是馅儿,万般滋味只有品尝后才知。
范兵打定主意要改变自己了,起码得改变一下自己的面貌和风格了。失去了心爱的女人,而且没有任何征兆,谁也不曾和谁说分手,这是不是说人家根本就没有和他有过开始呢,所有的所有都是范兵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呢。曾经天真地幻想的画面,和杨鹏似的用摩托车带着女朋友上班、回家,刘静会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依偎在他的背上,长发飘飘。可现在摩托车有了,人却没了。范兵搞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失败。
女人真让人难懂,其实范兵自己也没弄懂自己。一想到推开宿舍门,看到朱云龙和刘静在一起的画面,范兵就不能自已。惆怅还是失望?反正不是仇恨,他希望刘静的好,真的过的好。
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范兵心里默念着: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该放下了。不是有一首歌这么唱的吗“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结束天长地久”,不能拥有何不成全。
两人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一个家境富裕有权有势,一个刚拔出的“泥腿子”,走什么可比较的呢?这样想,他心里舒坦了些……
他想把“背叛”两个字安插在刘静身上,想想又实在不妥,这样他的心像刀割一般生疼。其实他更想找个理由恨起来,颠覆刘静在自己心中的美好形象,那样他也许会更好受些。可是搜肠刮肚,和刘静在一起能够勾起范兵回忆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屈指算来也就是那么几回。除了美好还是美好。
往前推,两人高中同学,三年的高中生活范兵连刘静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说过。最初燃起希望之火是在技校时国庆晚会上刘静唱歌时,一首《信天游》打开了范兵逐梦的心。
然后就是刘静生理期范兵给人家买膏药的事,虽然做的有点无厘头,但是使他初次尝到了关心异性的快乐。还有用自行车驮过刘静三回,范兵下班晚了刘静帮他打过几回饭。
最让范兵不能忘怀的应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牵刘静的手,那时他甚至有种要天长地久的错觉。
两年来,范兵和刘静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没有深层次的发展。说句实在话,范兵花在刘静身上的精力不是不多,她怎么就感受不到呢?令人费解。两人之间虽然没有发生过口角,但在一些观点上就是汇不到一块去,范兵不大爱说话,刘静是个“话痨”,女人的心思真是不可捉摸。
他终于还是把她弄丢了,他感觉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好舍友就在眼皮子底下,把自己女朋友撬走了。他还能怎么样,自卑感又爬上了心头,他内心其实是恐惧的。
几个月以前,他还壮志满满,为了转正的事不畏艰险写联名信,似乎自己就是救世主。眼下谁又能来拯救他?
甜蜜的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明天就去买手机。”范兵心底的声音,很坚决。丢了面子,不能再丢了里子。“要买个好的,起码是个翻盖的,就像办公室主任吴亮的一样。”一想到办公室主任吴亮,范兵的心又揪了起来。不!要买个更好的!他在心里暗暗较劲,又有些底气不足。
彼时,各种手机商店为了招揽顾客,玻璃门上贴满了海报,门前的音箱里播放着各种风格的音乐,一个比一个高亢,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聋。
范兵走进其中一家手机店,围着柜台转了好几圈,最后在朝向门口的地方停留住。“这个手机最便宜多少钱?”范兵指着柜台里一款灰白色的翻盖手机问到店员。尽管每台手机旁边都有明码标价。
“两千一,办卡赠一百元话费。要不要拿出来看看,今年很流行的一款。”店员很热情地招待范兵。
“呃……不用了……”范兵的声音低的快要听不见了,他脸上羞得火辣辣的,快速推门逃离出去。
一出门口,高亢的歌声又敲击他的耳膜,兜里这笔“巨款”看来真是撑不起他的里子。“哼!”想到这里范兵自嘲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牵扯的心也一颤一颤得疼。
转了好几家门面,看上眼的手机都要两千往上。“唉!”范兵长叹一口气,自己给自己打了退堂鼓:“难道为了可怜的面子要一次花掉这两千多吗?”
范兵又胡乱地走了一段路,坐在路旁的花坛沿上,摸出烟抽了起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看到大街上出双入对的男女,范兵心里那个不是滋味啊。他还没有完全从刘静带给他的阴影中走出来,虽然说是不恨她,可还是转不过弯儿,两种思想一直在打架。
“我要这个手机。”范兵回到最初的手机店,选了一部诺基亚直板手机,和于洪庆用的一个型号,价位一千出头。“去他妈的面子。”范兵心里骂了一句。实用大于面子,还得留钱吃饭不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思维,却没有打掉最后的尊严。
太阳要落山了,范兵的肚子也发出了抗议,路旁的快餐店漂出的香味诱惑着他的神经,他快步走过繁华的市区,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玻璃窗内的男男女女和美食。
此刻,市区某大型超市一楼的快餐连锁店内灯光朦胧,音乐柔和,快餐店玻璃窗前,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着。女的低头垂目,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盯着面前的碗筷发呆,男的握着手机正玩着“贪吃蛇”游戏,不时偷偷看着对面的女孩。
“咳咳,饿不饿?”朱云龙清了清嗓子,首先打破了沉默。
“啊?”刘静还没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望着朱云龙,羞涩从脸红到耳根。
“想什么呢?饿了吧?”朱云龙重复道。
“没想什么,不饿。”刘静的脸滚烫,她望着窗外走过的人群,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又松开,又攥紧,又松开……
不经意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前走过,刘静地心提到了喉咙眼,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住额头,好一会儿。目光从指头缝里搜索着,直到那个身影走远看不见,才恢复先前的姿势:“我们吃完饭,还有回去的客车吗?”刘静这个问题问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弱智。
“可能会有吧。”朱云龙这话答的连他自己都不信。
“那我们快吃吧。”刘静说完望着空荡荡的桌面不好意思地笑了,只好不停地吸着杯里的饮料掩饰这尴尬。
“好,我去催催。”朱云龙收起手机,站了起来,脸上闪过得意的笑。当他和刘静身后刚进门的张邵云目光相对时,脸唰地拉了下来,又坐回座位。
“怎么了?”刘静被朱云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
“没事,肚子有点疼。”朱云龙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刘静慌了神,赶忙给朱云龙捶背。朱云龙的脑袋在桌面上左右摆动,眼睛的余光搜索着快餐店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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