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雾气逐渐散去,基本看清了爆炸现场。车间现场一片狼藉,厂房西边一半完全报废,十二米高的三层平台,在大火中融化叠摞在一起,各种材质的设备管道相互缠绕,燃烧使它们失去了本来的形状和位置。

断壁残垣,经过水流的冲刷冒着丝丝白色的烟雾,空气里仍然充斥着刺鼻的气味,危险尚未完全解除,厂里除了车间主任以上人员,都不让随意靠近。大家蜷缩在宿舍里,不敢高声谈论,到食堂吃饭也如同嚼蜡,迷茫害怕充斥着每个人的内心。

当天,保险公司的人员到达了爆炸现场,定损估价,叹息摇头。还有,听到厂领导汇报没有人员伤亡后的不可思议。一切都在默默的进行,没有喧哗,就像命中已然注定。

不好的情绪影响着范兵,还没有正儿八经回味第一次正儿八经看对象的感觉,就赶上了这么一档子事。

这次大爆炸以后,关于公司前景如何,职工们当中传言着很多版本,主要是倒闭或被收购,反正看好的声音很少。

几天之内,不下十几个员工提出了辞职申请,当然厂里暂时还没有精力给他们确切地回复,除了等待就是选择主动走人。爆炸不仅烧毁了设备和厂房,更像是击碎了他们的梦想。没有离开的人们,就如悬在高高的索桥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越是犹豫,越是心慌,这种情绪严重影响到了他们的工作热情。

起初,来到这里,他们是那样的决绝,义无反顾,忐忑不足以阻止前行的脚步。一次次项目的历练,使他们融入得越发彻底,彼此之间,人事人物之间。

没有这次大爆炸,说不定他们会迷茫在匆匆前行的脚步里,追赶似乎让他们忘却了周围的风景。爆炸就像是一场瓢泼大雨,浇醒了处在机械思维中的人们,也冲刷掉了粉饰在表层的面具,大家犹如一具具裸身曝在烈日之下,或黑或白,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有的鲜活如初,有的正在腐败,有的生了蚊蝇,不管何种状态,他们自己都感受不到了。于别人眼里,他们只是一具具尸体罢了,看或不看评不评价,全由心情。不管怎样,肯定不会有膜拜,最多生出些怜悯而已……

范兵也纠结在负面情绪里,满打满算来到金润公司两年多了,在这里他收获了很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离开真的舍不得,留下又很迷茫。好不容易脱离了农村,户口成了农转非,离开一时找不到好的单位,思虑再三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爷,跟你说个事,我们厂子昨天炸了?”

“炸了?怎么回事?伤着人没?”听到这个消息,范兵的父亲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伤着了,也没事,就是一个塞子打在人腰上了,这事不能往外说,厂里不让。”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正好和人家换了个班。”他也没说看对象起来,要不家里又要问个没完没了,八字还没一撇,他也不好解释。“千万不能往外说,厂里不让说。”范兵再三叮嘱父亲。

“知道,知道!还不相信你爷!”范兵的父亲应承道。

“谁啊?兵吗?有事?”范兵正在蒸干粮的母亲问。

“嗯!兵说他厂子昨天夜里炸了。”

“啊?炸了?伤着没?”范兵母亲赶紧停下和面的手,猛地看向老范。

“没呢。他正好和人家换了个班。”

“喔!换了个班?干什么去了?”她又继续和面的动作。

“我又不知道,他没说。肯定是有事。”范兵的父亲有些慌张。

“这在又很多辞职的……”范兵说到这里,往后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个人僵持了大概一分钟。

“辞职?上哪找个工作呢?咱又没有关系没有钱的。”范兵的父亲听出了范兵的犹豫,他说这话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也想辞职?”

“……”范兵想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没……没想……我就是和你说说情况。没事我挂了。”

“兵啊!人活着一辈子不容易,什么事也赶上,不能辞职,人家能坚持咱就能坚持。”

……

通完电话父子俩的心情一样的复杂。

提出辞职的人们,尽数被批准,赵树人亲自为他们签字。既然留不住,没必要强留,这面镜子照的他们体无完肤。

漫长的一周,等待的滋味最是熬人,这一周在很多人的生命里仿佛过了几十年一般的漫长。眼瞅着李立人日渐消瘦的面孔,范兵有时候会想,愿意穷极余生换取公司的安宁,为了报答,换取心安。

某一天的早晨,李建设早早的起床,吆喝起懒在被窝里的人们。“起床了,起床了!吃完饭马上上班去!”

稀里哗啦,寂静的好几天的宿舍顿时沸腾起来,谁也不敢怠慢。这一声声吼叫,带给他们的要么是希望,要么是绝望,大概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上班不久后,吊车开赴现场,一场拆除和重建的攻坚战已然打响。巨人只有经过摔打,不倒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巨人。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吗,流走的是岁月,沉淀下的时渣滓,渣滓里说不定会有宝石。

清理现场足足用了四五天时间,半边车间钢结构整体报废,H钢骨架宛如草芥般脆弱,扭曲得七零八落,复合板在大火的拥抱里灰飞烟灭。反应釜,原料罐业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嗞着红烟白烟和混合烟,散发着异味,身首异处,像是在哭泣。地面上粘糊着尚未燃尽的原料和半成品,或黑或白。在吊车油丝绳无数次的起起落落摇摇坠坠中,在指挥哨子的高低错落里,拆除工作接近了尾声。

公司管理层最终达成一致意见,把反应工序单独分出来,在甬路西侧新建一个车间。一来增加安全系数,万一出了问题不至于殃及其它工序;二来日后给扩产留下余地。这样原来的车间就剩下了蒸馏,脱水离心,干燥三个工序。

新的钢结构材料运抵现场,施工队现场勘察后打了退堂鼓。这些外来务工人员,吃苦受累精神不是一般人比的了的,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唬住了,生命高于一切,这个险不值得冒。

李立人和李建设一番商量后,报请赵树人批准,车间框架安装工作由自己职工来完成。

白天,立柱檩条吊车辅助安装完成,最后只剩下了屋顶彩钢瓦没有安装。最顶端距离地面大约十五米,这也是最危险的环节,还得用自攻钉固定在檩条上。

“我!”

“我!”

“我!”

下午下班前李建设说明了当前屋顶安装的困难,需要选拔几名胆大的人员趁着夜色完成屋顶铺设。黑夜总能给人以勇气,眼光不那么开阔,也就没了那么多害怕。白天干不了不敢干的,夜晚,总能激起人的征服欲望。

范兵当仁不让报名参加,个中理由难言。

吃过晚饭,范兵他们几个早早来到车间。今天晚上车间内部停止所有的工作,不再加班,全力安装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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