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别这么说啊,三郎平时可没少帮咱写字读字啥的,那怎么说也是个文化人,文化人的事儿,投河那也叫什么,叫什么气节。”
“挺好一孩子,就是女相了一点儿,长得也秀气……”
明明是村民们的悄悄话,可说起来却有那么一点儿肆无忌惮的味道。
陆绩倚着老槐树苦笑,他也只能苦笑,因为他现在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这种状况。
没错,他叫陆绩,村里人大多管他叫三郎,这是他清醒后知道的第一件事儿,其它情况呢,通过几天的旁敲侧击,他也大概从周围的人那里了解了个七七八八,陆绩他爹陆伯汉,原是瓦岗一文吏,后来大方向上站对了队,再加上数年的打拼,原已官拜吏部郎中,和无数负心汉的故事一样,早负婚约的陆伯汉在瓦岗另觅一良家女子为妻,待衣锦还乡之日,却又感念严守婚约的吴氏,于是聪明人办了糊涂事,糊里糊涂地生下了陆绩这个种,不客气地说,就是野种,因为原配王氏根本就不让陆绩母子入宗族谱,陆绩他娘也就因此郁郁寡欢,早早离世。
不过福祸难料,也说不清楚,陆伯汉四个月前卷入了一场大案,全家悉数被抓入天牢,陆绩却反倒逃过一劫,只不过原本衣食无忧的陆少爷一下子没了生活来源,花钱又没有节制,很快就钱袋空空,只得投奔同村的表哥表嫂才得以果腹,然后,据说是因为受不了尖酸刻薄地表嫂几句冷嘲热讽,便去投了河……
这个说法呢,现在的陆绩是不太信,但以前的陆绩早已魂飞魄散,缘由如何,也无从可知了。
这几天,他装成落水失忆的样子也见了一些亲戚邻居,情况倒是不怎么复杂,对于精于人情世故的他来讲,看透这些个质朴的古代乡民来讲并不难,表哥是老实憨厚的庄稼汉,表嫂虽然尖酸刻薄一些但也算不上什么坏人,因为自己是私生子的原因,再加上和普通乡民比手里又宽裕很多,所以陆绩从小也没什么朋友,性格很孤僻,不过这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想起上辈子的日子,他还是放不下,毕竟那里有着自己年迈的父母,深爱的女人和似锦的前途。
而他所拥有的一切一切,却因为最后被自己的兄弟摆了一道,一一消散了,他再想起那个人时,感觉很复杂,有怨,有恨,也有同情和怜悯,而此时寄人篱下,无钱可使的状态,又让陆绩的情感中,多了那么一丝丝的理解……
弄清楚该弄清楚的事情,找个生计攒些钱,就离开这个村子吧,他这么想着,毕竟现在的陆绩不再是那个混吃等死的陆绩了,被人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谁都会有些不爽。
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陆绩也不知道在村口站了有多久,直到渐渐暗沉的天色笼罩在苍穹之下,陆绩才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然后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和手臂。
虽然现在蹭饭吃这个行为很令人不齿,但既然是了,也没有办法,人毕竟要吃饭嘛。
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表哥家,家里已经蒸好了窝头煮了菜粥,自从上次投河之后,陆绩的这位表嫂似乎也有些被吓到了,这些天几乎不再与陆绩搭话,但眼神里的厌恶却也瞒不过陆绩。
晚饭过后,看着表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陆绩笑了笑,冲老实巴交表哥吴田说道:“表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都是兄弟,就别吞吞吐吐的了。”
吴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三郎,其实这些话我不该说,大姑打小待我就不错,现在她走了,你又有困难,按理说我做哥哥的理应照顾你,可是我婆娘说的也有道理,今年关中大旱,春上中的粮食全都坏到地里了,家里存粮也不够了,我们三个人真不知道能吃到什么时候,我在想……在想不如你去洛阳城投奔小姑,我听村里卖杂货的老黄说,小姑她这些年在洛阳城似乎发达了,说不定她还能给你找份体面的活计呢。”
“小姑?”陆绩微微有些诧异。
吴田一拍脑袋,咧嘴笑道:“哦,我忘记你落水以后就不记事儿了,就是你小姨,吴芸,芸姨。”
“哦,芸姨。”陆绩当然不知道是谁,但还是应和了一下。
“其实,其实这事的确是哥哥的不对。”吴田有些扭捏的说道,“过两天我也要去刘员外家打长工了,你嫂子跟我说,就剩你们叔嫂在家,这影响,这影响也不太好,我就,我就……”
“好了好了,表哥我懂。”陆绩有些哭笑不得,“这些日子承蒙表哥表嫂照顾,本就过意不去了,今年地里没有收成,我也不好再给兄嫂添麻烦,既然表哥提到了,我自然当去城里谋个差事。”
吴田见陆绩爽快答应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三郎啊,小姑有十多年没回来过了,她具体的住处我也不清楚,我听说别人说她在永宁坊那边做生意,规模还蛮大的,你去那里打听一下,想必就打听的到。”
“小弟清楚了,多谢表兄表嫂这些日子的照拂,小弟这就回房收拾一下,明日就赶去洛阳。”
月色清亮如水,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陆绩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小有成就的大学教授了,他应该接受这个身份,虽然很难割舍过往的一切,但他必须要为自己的明天而生活。
这或许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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