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昌却听得眉头皱起,当年单义堂明明是跟鬼子混在一起,贪慕荣华,给鬼子演出堂会,让人不齿,这种汉奸行径跟忠义哪里相关?
方铁口看了罗文昌一眼,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给单义堂戴高帽?”
罗文昌只是一笑。
方铁口也没有去辩解,他只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汉奸的污名,单义堂也背了半个世纪了。
方铁口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用自己的背靠着冰冷的墙,向来很讲究高人风范的他,第一次做出如此粗俗的动作,或许也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坚实的土地,才能让他冷静地吐露当年那个沉重无比的现实吧。
方铁口尽量用很冷静的话语缓缓讲述,可略微有些发颤的声音却昭示了他的内心并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单义堂跟别的帮会不一样,我们不为了钱,也不为了势力,我们只想给那些被欺压的江湖艺人撑起一片天地而已。事实上,我们也做到了。”
“最初老帮主只是想拉扯一把京城里面的艺人罢了,可是谁能想到后来的发展居然会那么快。老帮主常说,他只是往前迈了第一步,后面竟会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主动推着他前进,推着单义堂发展到那等规模,这是老帮主未曾想到的。”
“那时候全天下最有本事的江湖老合,全到单义堂来了,我们选了又选,分了又分,留下的全都是最有本事,也是最为忠义之人。我们按照江湖八个行当分成了八个堂口,金皮彩挂评团调柳,各司其职。你们或许很难想象,但那时候的单义堂人才之多是其他任何团体都没有的,哪怕是建国之后的那些国家团体。”
“也正是有了这些技艺高深的老合们加入,单义堂很快就在京城站稳脚跟了,而后其影响力更是辐射整个华北乃至全国,它是真正为老合们撑起了一片天,哪怕是后来鬼子侵华,我们也支撑下来了。”
方铁口看着罗文昌,平静说道:“单义堂满门忠义,所以抗战爆发之后,我们帮众就有不少人加入军队,参与抗战。而所有的事情,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罗四两、罗文昌还有陈国华都在看着方铁口,听他讲述。
方铁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语气依然平静:“王三保,当年彩堂的帮众,他是练签字的,会耍杂技。抗战爆发之后,他就走了。但是在1940年,他又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人,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只是让我们用红叶先生来称呼他。”
“他去跟老帮主何义天密谈,密谈过后,单义堂内部便风波诡谲了起来,当家的几位大爷还有各个堂口的堂主们纷纷会面,常常一谈便是好几天。”
“再之后,我们就开始跟鬼子的宪兵司令部接触,常常过去给他们演出堂会,而我们的汉奸名声也是从这里起来的。老帮主何义天,人送外号义薄云天,可在这之后,他就成为了人人唾弃的汉奸。”
罗文昌心中一跳,隐隐猜测到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你是说……”
罗四两也猛地一颤。
方铁口微微颔首:“没错,红叶先生和王三保都是地下情报人员,王三保是最清楚我们单义堂能力的人,他们以国家和民族相托,求我们窃取一份情报,我们答应了下来,单义堂从不曾有负国家。”
罗文昌浑身一抖,半个多世纪了,单义堂是公认的汉奸堂口,当年显赫一时的单义堂后来因为贪慕虚荣而堕落成了汉奸,这是公认的事实。
可……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罗文昌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方铁口看着他,脸上自嘲的意味更加重了:“为窃取那份情报,单义堂聚齐了全帮也是全天下最有本事的艺人,所有人群策群力,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本事都贡献了出来,我们创造出了一个旷古烁今的厅堂幻术偷天换日。”
“我们和鬼子接触很多,鬼子也常常在报纸上夸赞我们是大东亚共荣圈最好的良民,我们的名声臭到底了,可我们也真正有机会接触他们的高层了。”
“就在1940年的深秋,他们要给军队举办演出,我们去了。老帮主何义天和彩堂堂主冯千变亲自表演偷天换日,我们隔着鬼子司令松山太郎三米远,在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窃取了他藏到内衣里面的钥匙。”
“开了他房间里面的保险柜,取了情报出来,再把钥匙放回到他身上。我们的人一直在台上演出,从不曾离开,松山太郎亦不曾发现。这便是那套传奇的戏法,偷天换日。”
“这不可能。”罗文昌失声否认:“不可能有如此高深的厅堂幻术。”
方铁口紧紧盯着罗文昌的眼睛:“所以你知道为什么老卢在彩门斗艺上发疯了,因为他们也说不可能,因为他们骂单义堂是汉奸。”
方铁口双眼渐渐红了起来:“我们单义堂几百条好汉到死都不知道他们偷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这份文件到底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他们到死都不知道红叶先生的真实身份,他们到死都没有供出半点信息。献血铺满了菜市口,尸体堆满了乱葬岗。我们用几百条人命换来的却是汉奸和不可能。你说呢,这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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