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神圣的寺庙里檀香缭绕,殿中央的佛祖拈花一笑,像是怜悯世人与万物被幻象所惑。

男人脸上血色尽失。

他捂着头。

尘封多年的往事突然被揭开,让未央的脑袋剧烈疼着里头隐约有一些被遗忘的片段闪过。

在祠堂里,小小幼弱的身子钻进他的怀里,给他取暖。

逃离祝家去流浪的时候他还不会看人脸色,一天讨不了多少钱,两人只好挨饿,她却反过来安慰自己一个馒头都分着吃了好多天。

最后他听到的是妹妹略带尖锐的哭泣声。

“哥哥,我去给你找人,你不能死不能丢下锦瑟啊!”

未央心口一窒。

“不这不可能……”他喃喃地说。

琳琅却残忍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为什么不可能?你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我,不是吗?”

女人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眼。

他眼中映出来的美丽容颜,竟然隐约有几分与他相似的影子!

未央涌上了恐惧踉跄了后退一步。

心脏被紧紧捏着,喘不过气来。

他恍惚记得有人说过两人像是一对兄妹。

兄妹……

他想起来了。

多么讽刺的事实。

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只为了给假妹妹续命!

可笑多可笑。

他死死捂着嘴不让鲜血流下来。

琳琅冷眼看着这个男人,他双臂颤抖搂着她,一遍遍地说。

对不起。

妹妹。

可是他该对不起的人,早就魂断九泉了。

所以,她拒绝。

拒绝这份迟来的道歉。

琳琅推开了他,头也不回走了。

远处似乎传来诵经的声音,念得是一段无悲无喜的往生咒,殿堂两侧的莲花旗幡随风轻摇,还有座上依旧怜悯微笑的佛祖。

他狼狈跌坐在地上,口中溢出缕缕的鲜红。

“对不起,对不起……”

他喉咙嘶哑,直到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可那个人,没有看他最后一眼。

他就这样,在殿里跪了一天,膝盖已经淤青了。

可是普度众生的佛,却对他见死不救,任由伤口溃烂。

第二天,未央去了方家,差点没把冒牌的家伙给掐死。

琳琅早就料到这情况,从他出门的时候就尾随在身后,等那个冒牌货被虐得差不多了,她才突然出现求情。

让人这么早就死了,岂不是便宜了?

未央手足无措看着她,有一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

琳琅看都不看他一眼,说完就拧着裙摆就坐上马车离开了。

她既然都发话了,未央自然不敢违逆她的意见,冷冷看了一下眼睛哭得通红的妇人,转身走了。

可两人之间始终没有任何的缓和。

唯一能看见她的机会就是在花房里,或是摘花,或是修剪。

炽热的日光下,花枝在清风中微微摇曳,她纤腰上的佩玉发出脆耳的声响。不知是谁家传来宫商角羽的乐音,她闭着眼侧耳倾听,裙裾上散落了繁复的花影。

他就这样趴在屋檐上,偷偷看着。

以为这样就能永远。

她恨他,没关系,他会用一生来弥补她。

只要,她能待在他看到的地方。

有一天夜里,东厢房走水了。

未央当时正在一些商铺里交涉事项,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他二话不说抢了别人的马狂奔回去。

“夫人呢?夫人在哪儿?”

他揪着管家的领口,红着眼咆哮道。

面前,火光冲天。

密密麻麻的人影从他身边跑过,提着水桶去灭火,但是火势却丝毫未减。

“夫人她……在里面。”

管家说。

话还没落音,他立马冲了进去。

屋梁上那块横木狠狠砸了下来,带起大片的火星。他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背部一阵灼热的剧痛,差点没当场跪下来。

“夫人?夫人你在哪儿?”

他的眼睛被浓雾熏着,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脑袋越来越沉,也看不清了。

“夫人,咳咳,你快出来……”

这全是哥哥的错,你为什么这么傻,要惩罚自己呢?

熊熊火光之间,他勉强看清了榻上躺着一个人,鲜红的裙角垂了一边在床侧,安静沉睡着。

而此时,火舌越来越往里头涌进。

出口基本被封死。

任凭他武功高强,若是再不离开,只能是葬身火海。

床顶的纱幕烧着了,整块要掉下来。

男人扑了上去,将人紧紧护在怀里,只听得嗤嗤一声,后背已血肉模糊。

未央眼睛完全睁不开了,咳嗽着,解下自己的斗篷,盖在她的身上。

“妹妹别怕,有哥哥在。”

他第一次,那么温柔唤着这个称呼,却是在临死之前,在她永远也不会回应的时候。

他搂着这具已经冰冷的尸体,蜷缩在墙角里,用自己的身体把她给结结实实罩住了。

这一次,哥哥不会再丢下你了。

妹妹乖,睡着了,就不疼了呢。

哥哥就这样陪着你,永永远远保护你,好不好?

未央轻轻拍着女尸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哄她入睡。

月光下,哼着那不知名的童谣。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

“问郎长,问郎短,问郎何时返……”

她稚嫩地问,哥哥,郎是什么意思呀?

“嗯……郎就是夫君的意思,是要相伴一生的。”

他其实也不太懂,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故作高深。

“那……我以后能不能叫哥哥祝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他拍了拍还未长大的胸膛,说,没问题。

等你长大了,哥哥就娶你,当我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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