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莽夫

说着就到了晚间，薛宝钗让人置办了一桌子酒菜，摆在了前厅，为薛守义夫妇接风。　　都是些金陵特产的小菜，虽不名贵，但道道都有些说头。薛守义看着酒菜感叹：“自打出去游历，很少吃到这样地地道道的金陵菜了。果然他乡再好，终究不是故乡味啊。劳嫂嫂费心。”　　薛姨妈笑道：“是宝姐儿置办的。小叔用的好就好。”　　“宝姐儿真懂事。”薛守义点头赞叹。　　纪氏嘴里嚼了一道碧波素鱼圆，闻言一顿。她下午见有管事的进来，还以为是要问王氏什么，都打算起身让座了，结果人家请了安后，直接去问了宝姐儿。她这才知道，这薛府的中馈居然是宝姐儿在打理。再看那些管事对宝姐儿恭恭敬敬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宝姐儿管家不是一两天了。想到自己当初也是临出嫁，母亲才教自己管家的技巧，可自己嫁过来之后，就算是只管那么一个小院子，还是慌手慌脚的出了不少丑。可宝姐儿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料理家事却是如此娴熟，她今年还未及笄呢吧。　　“这蒸饺可真好看。”女儿清脆的声音传过来。纪氏望了过去。那时一笼蝴蝶蒸饺。　　“这是蝴蝶蒸饺，很好吃的。”薛宝钗柔声道，“不止有这个样子的。”说着让灵儿将三笼蒸饺摆开。　　“还有小鸭子和花儿。”宝琴惊喜道。纪氏刚想说那不好克华，不许多吃。薛宝钗的声音又传来，“他们这么好看，我们每样只吃一个，好不好？”　　宝琴看了看漂亮的蝴蝶、花儿，是挺好看的，吃了怪可惜，点点头：“嗯！”薛宝钗笑着分别夹了一个到宝琴面前的青花碟子里面。宝琴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纪氏送了一口气，看了宝钗一眼，却正好对上宝钗的含笑的眉眼，心中一跳。宝钗却亲手盛了一碗冬瓜虾粉汤端了过来，“婶娘喝些汤水，润润肠胃。”　　纪氏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只顾想事，筷子只在面前的蟹黄烧麦和鱼夹上动过，两道都是干菜。纪氏急忙笑着接过，“宝姐儿有心了。”　　晚间，他们回到了暂住的院子。那院子早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屋里的帘子帐子都是浆洗过的，熨的平坦，桌椅板凳归置得整整齐齐，银丝炭的热气将屋子里熏得暖洋洋的。宝琴的房间里不仅放了各种新奇玩意，棱棱角角都是拿棉布包了的。院子里的下人小厮老老实实各司其职，走路都没有声音。　　纪氏见一样叹一样。薛守义没管过这些，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关巧，只是笑着说：“宝姐儿真是大孩子了，跟咱们琴儿相处时，看着就像琴儿的长辈一样。”纪氏被这句话噎住，只能自己在心里絮叨了。　　两日后，薛蟠回到了金陵。不等薛家受到消息，知府衙门就来了人，直接从城门将薛蟠带走了。薛蟠一路上倒是也不声不响，到了衙门，只是认罪，半分也不为自己分辨。　　这一情况给了付清和冯裁马氏一个措手不及。　　也让在薛府等消息的薛宝钗等人懵了。　　薛宝钗探查清楚了关于冯裁夫妇的一切，以及顾阳在金陵的所有人手，并针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一一做了对策。只等开始审案，就开始动作。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哥哥真的认罪了？”　　“嗯，据说一开始审案，大爷就直接跪下了。付大人才问了几句就认罪了。”灵儿显然也是不敢相信，可是燕草一早出去打听的，应该不会有错。　　薛宝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半晌，方开口：“母亲知道了吗？”　　灵儿摇头，“太太还不知晓，不过也快了。”可不是快了，大爷认了罪，就要收监，到时候衙门是要张榜的。　　薛宝钗一阵头疼，她做的一切准备的目的就是帮哥哥减刑，可前提是他必须配合，现在他直接认罪了，她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把一个已经认罪伏法的人从牢里捞出来。　　薛宝钗在烦恼，冯裁却很高兴。虽然薛蟠直接认罪这件是让他们措手不及，也废了他们和别人商量好的的许多安排算计，可能有这样轻松的结果，他自然是很高兴的。不过马氏就没那么高兴了。　　打不打官司的，原本与他们夫妻不相干，小主子是死得冤枉，可这和他们这些下人又有什么关系。当初薛家赔给他们的银钱是不少，可当时冯府上下那么多下人，一人分个十几两也就没了。那些没良心的拿了银钱就跑了，留他们看着那么大个宅子，每日花销那么多，冯家的家产早就被主子，小主子两代人挥霍的差不多了，田产又被官府收走了，光靠着那几十两银子，他们连一年都撑不过。要不是那人说打了这场官司至少能从薛家抠来个上千两银子，谁会大老远的跑去京城告状。这下倒好，薛家那个缺心眼的直接认了罪，她可打听过了，要是薛蟠直接被治了罪，他们半分钱都捞不着不说，还要再赔上路费。　　马氏越想越觉得不值。幼小的冯安看了看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的父亲，再看看眉头皱的夹死苍蝇的母亲，只抿了嘴低头不说话。　　薛蟠此时被两个官差押着进了府衙大牢。付清坐在刑讯室，表情也是莫名，这些年他也是办了不少案子，人一上来就认罪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是，他抬头看了看面前也是一脸懵的薛蟠，他总觉得面前这人比他还晕。　　一个时辰前，大堂之上，付清义正言辞道：“薛蟠，你可认罪？”　　堂下沉默着的薛蟠忽而开口：“他不是我杀的。”付清闻言皱眉，马氏更是就要开骂，薛蟠又道：“他带人来我家，让我交人，我不肯，我们就打起来了，打着打着他就躺下了，跟着他来的下人都跑光了，我就叫人把他丢了出去。”薛蟠抬起头，一脸颓然的对付清说：“我是懦夫吗？”　　付清噎了一下。马氏张口骂道：“胡扯！分明是你仗势欺人，人多欺负人少，小公子向来文弱，怎会惹是生非，肯定是你们先挑的事。”这话她说着心里也没底，冯渊若是不想惹事，就不会带着一帮下人去薛府要人了。　　薛蟠低了头。付清轻咳一声道：“打架斗殴置人于死地，违反大兴律法，有悖人□□理，自然是错的。”至于是不是懦夫，他不记得律法上有相关内容。　　薛蟠喃喃道：“她说的是错的······”　　付清听着不对：“谁，谁说的？”　　薛蟠却一个头磕在地上，抬头道：“我不是懦夫，做错了就要认。”　　付清······　　薛蟠：“我认罪，大人判刑吧。” 　　薛蟠眼神又涣散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付清两眼发直。付清看着这样的薛蟠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道：“你早些认罪也好，免了刑讯再受罪。”　　薛蟠仍在发呆，却还是张口问了一句：“大人，我会被判什么罪？”　　付清沉吟一会儿，道：“虽则你已经认罪，但案件的具体过程还未调查清楚，等明日本官将案情理清楚了，再当众判决。”他本来已经认定是薛家仗势欺人，将人打死，又官商勾结让金陵知府判了冤案，可今天薛蟠这么一闹，他反而不确定了。　　薛蟠听了这话又低头不做声了。　　金陵某处　　“你确定？那薛家小子直接认了罪？”　　“千真万确，奴······我亲耳听见的。”这人不是别个，却是冯裁。　　冯裁面前的灰衣男子皱紧眉头，忽而又舒展了：“这样也好，只要能将他置于死地，薛家必然会生乱，主子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冯裁犹豫着不说话，那男子见状脸色一沉：“怎么，你有话瞒着我？”　　冯裁急忙道：“不敢，不敢。我就是觉得这位刑部的大人慈眉善目的，好像很好说话。那薛蟠又认罪认得干脆，那位大人会不会一心软，就给判轻了。”　　灰衣男子闻言，眉头又紧皱起来：“既是如此，就多给他找点罪名，最好把薛家也带上。”　　冯裁一凛，弯腰应承下来。那灰衣男子鄙夷的看了冯裁一眼：“不用担心，等事情结束之后，主子给你们的报酬少不了。”　　冯裁面上的笑多了一份谄媚。　　薛宅　　薛家现在不说愁云惨淡，也是阴云密布。薛姨妈接到消息后就晕了一次，醒来的时候，嘴里直嚷嚷“不孝子”，硬撑着起来要去衙门见见薛蟠，问他一句为什么。被薛宝钗劝回去了，尽管薛宝钗也很想去问一句为什么。　　看门的婆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禀报道：“大姑娘，连家大姑娘来了，就在前厅坐着呢。”薛宝钗闻言点头，吩咐道：“请她稍等片刻，我这就过去。”回身对薛姨妈道：“母亲，皎皎来了，许是有事，我去看看。”　　薛姨妈向来对和薛守业青梅竹马的连云起很是避讳，对于连云起的这个女儿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现在多个助力总是好的，听闻连家来人了，连哭都顾不得，急忙对薛宝钗道：“你快去吧。连家丫头向来和你交好，别让人家干等着。”　　宝钗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前厅。　　前厅里坐着个十三岁左右的小姑娘，一身红色骑装，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花，阵脚细密，栩栩如生，艳丽非常。只那小姑娘眉眼也是明艳动人，竟比牡丹还要娇媚，只是五官稍显稚嫩，若是张开了，想必更为美艳。那小姑娘正是宝钗口中的皎皎，连家大姑娘连仪君，乳名皎皎。　　连仪君此时皱着小脸坐在厅上，一动不动。薛宝钗见状倒是惊讶，皎皎从小就是个上房揭瓦的性子，一刻也坐不住的。上次因为宫纱的事，连王子腾都被她写信抱怨了一通。这回怎么这么安静？　　“皎皎，”薛宝钗笑道，“好久不见啊。”　　连仪君见到薛宝钗眼前一亮，脸色又黯淡下来，勉强道：“是挺久没见了。”　　薛宝钗眉毛一挑，“今个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的女将军怎么蔫了？”连仪君幼年曾发愿长大了要成为像花木兰一样的将军。　　连仪君嘿嘿笑了两声，吞吞吐吐道：“薛姐姐，我，我好像闯祸了······”　　薛宝钗笑笑：“又不是没闯过，怕什么，说来我听听，说不好我能帮你呢。”　　连仪君表情更是不好，犹豫道：“我说了，姐姐可别生气。”　　薛宝钗笑着眯眼点头，然而马上她就笑不出来了。　　“要过冬了，我去湖口收账。不想正好看见有人押送嫌犯从那里经过，就多问了几句。”连仪君说着看了薛宝钗一眼，有些尴尬道，“没想到居然是薛大哥哥。我知道他是因为，额，那件事。”当时这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和薛家有交情的基本上都知道。连仪君和薛宝钗交好，但对薛家本身并无好感，尤其是知晓自己的母亲和薛守业的过往之后。对于薛蟠，她是持鄙夷的态度的，她就没有见过比薛蟠还蠢的人，知道薛蟠为了什么被押送之后，她出于看热闹的心态挤了过去。不想薛蟠那个蠢物居然认出她来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她名字，“······我一气之下，就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薛宝钗扶额，女孩家的名讳向来不足为外人道，平日称呼的都是乳名小字，只有在举行如及笄一般的重大仪式上才会提及，比如嫁娶事宜就有一项是问名。但对女孩而言，乳名小字什么的也是极重要的隐私，只有交好之家才能知晓。她哥哥就这么当着外人的面将皎皎的名字喊了出来，薛宝钗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能连声向皎皎致歉。至于什么不好听的话，薛宝钗没放在心上，女孩家，说话再难听又能难听到哪去。　　连仪君也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和薛宝钗说。总不能直接说，她骂她哥哥是只会闯祸的蠢货，废物，是一无是处的败家子吧。于是连仪君略过了她骂的内容，只说：“你哥哥听了之后很生气，和我回嘴，但他怎么可能说的过我，最后，他好像挺受打击的。我刚进城就听说他直接认罪了，我想着，这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薛宝钗听完笑道：“怎么会，若是骂他几句就顶事，哥哥也不会闯下这祸事了······”说着，薛宝钗忽然意识道，哥哥他好像真的没有被人骂过，父亲在管事面前很有威严，但对她和哥哥从来都是无条件溺爱的，母亲更不用说，一辈子都没同别人红过脸的人，哪里学得会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舅舅倒是经常罚他，至于打骂，好像没有。　　莫不是哥哥其实就是欠打？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在宝钗脑海，宝钗一窘，急忙将话题岔过去，“皎皎，一路过来累了吧，行程可紧？可要留下来住几日？”　　连仪君耸耸肩道：“累倒是不累，只是还要将货送到扬州，恐怕不能多呆了。”　　薛宝钗道：“那就先歇一晚，也让商队好好整休一下。”　　连仪君犹豫一下，点了头。宝钗就让人去打扫客房，自己陪着连仪君说话。　　府衙牢房　　薛蟠垂头丧气的靠在牢壁上，心里开始后悔，不该认罪认那么爽快的，连母亲和妹妹的面都没见到不说，连顿热饭的不能吃。这般想着，薛蟠嫌弃的看了一眼放在他的牢房门口的那一碗稀粥和旁边的窝头。薛蟠很想向狱卒服软，可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让他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连家与薛家同为皇商又世代交好，薛蟠自然是知道连仪君的，只是他对连仪君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个凶巴巴的小女孩上。连仪君年纪小，脾气可不小，当初她父亲——那个入赘到连家的落魄书生，以连云起无子为由，要纳自己的表妹为妾，人还没进门，就被连仪君三鞭子毁了相貌，她父亲勃然大怒，要教训连仪君，又被连仪君以混淆连家血脉之名赶出了连家。因为薛宝钗和连仪君关系不错，薛蟠见过连仪君几次，也曾亲眼看见她把一个言语上轻薄了她几句的富家公子打到满地找牙，所以虽然连仪君长得漂亮，他却从来不敢和她说话。薛蟠想不明白自己温柔内敛的妹妹是怎么和连仪君这样的母老虎成了知交的？但也因为这样，自己那天见到她，居然下意识的觉得她搞不好会救自己，向她求救了。结果当然不怎么样，或者说烂透了。　　那天风很大，很冷，却不及她的言语半分。　　“我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了，像你这样又蠢又无能的懦夫”她这样说着，高昂起头，姣好的眉眼透出深深的蔑视：“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不是懦夫！”他记得自己这样说道。　　“呵，人不是你打的？丫头不是你抢的？还是那官司不是你拿权和钱压下来的？”她勾起嘴角，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条野狗，“怎么不吼了？”　　“我，我不想，不想”　　“不想死啊，不想死的话就不要杀人呐。”她靠近他，压低了嗓子道：“抢了人家的心上人，又断了人家的香火，啧啧，以前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狠人啊。”　　“既然都这么狠了，不如就狠到底。对别人狠算什么，对自己狠才叫本事。敢不敢直接认罪。”她满是嘲讽道，“没那个胆子承担后果，就不要学人家当恶霸啊，懦夫！”　　薛蟠脑子里回响着“懦夫”两个字，咬紧了牙关。他要证明给那个小丫头片子瞧瞧，他才不是懦夫。　　“莽夫！”连仪君嘟囔着，这个薛蟠比她想象的还蠢。至于造成薛蟠入狱这件事她倒是没有多少愧疚，那是他应得的。唯一让她不安的是她这样做是间接把薛宝钗给坑了。无论薛蟠怎么犯蠢，他都是薛家的宗子，也是薛宝钗母女唯一的依靠，若是薛蟠不在了，她们的下场不会好。薛家不像连家，连家子嗣稀薄，可以允许母亲招婿，可薛家人多，不说旁系，就是嫡系也不只薛蟠一个，若是他出了事，这家主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薛守义的。到时候薛宝钗她们母女岂不是要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　　连仪君叹一口气，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起来看着自己所住的客房。房间不大，布置的很是清雅，夜色中，只听得见银丝炭噼里啪啦的声音。连仪君又叹一口气，薛姐姐是个能干的，只可惜摊上了这样的哥哥，“若我是个男子就好了，直接把她娶回去，哪还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连仪君嘟囔一句，喝了杯暖在炭炉旁的茶水，又回到了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天边发亮，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到被丫鬟叫醒，迷瞪着穿好了衣服，去向薛姨妈辞行的时候，连仪君才清醒些。　　宝钗见她精神不好，只当她是旅途劳顿，没休息好，送她时偷偷塞给了她一盒薄荷霜，“提神的，若是困得不行了，就抹些在眼皮上。等到家了好好歇几日。”　　连仪君打开闻了闻，一双桃花眼眯成月牙，“薛姐姐最好了。”看在这一瓶薄荷霜的面子上，她还是帮她一把好了，“姐姐你附耳过来。”　　宝钗见她一脸认真，挑挑眉，附耳过去了，等听清了连仪君说的是什么后，宝钗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望向连仪君。她还是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只是笑：“这个主意我是听别人说的，成与不成还要看姐姐的。”宝钗认真点头，“妹妹只管瞧着。”二人相视一笑。　　送连家一行人离去之后，宝钗安顿好家事，吩咐灵儿研墨，自己提笔给在陕宁的舅舅王子腾去了一封信。信刚写完，还未晾干，燕草自外面进来，“姑娘，看着衙门的人传来消息，今天早上有人击鼓，状告薛家店大欺客，为富不仁。”　　薛宝钗眼睛都没抬，“哦，那田家的那边呢？”　　“昨晚有人去找她了，不过今天早上告状的人里面没有她。”　　“铺子里面安排的如何？”　　“都妥当了，只等他们来查。”　　薛宝钗微微笑道：“告诉朱掌柜，只要这次差事办好了，他小儿子去远山学院的事还有所需的打点银钱，笔墨束脩，薛家包了。”　　“是。”燕草应声下去了。　　薛宝钗端坐在书桌前，将晾好的信装到信封里，递给了灵儿。自己则打开人事簿子，在上面圈出了几个人名。呼出一口气，“总算能将这些蛀虫清理出去了。走，我们去看看叔父婶娘。”　　金陵府衙　　原金陵知府贾雨村涉及王子腾案和这一次的冤案，已经被撤职，并押往京城候审，新任的知府还未到任，知府一位暂由府丞曾树担任。　　曾树端坐在高位，皱眉听下面商人打扮的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自己是如何被薛家用劣等人参换走了自己的上等山参的。旁边的那个则是在状告薛家强买强卖，后面那个则是在哭薛家强占了自己的铺面，等等。一群大老爷们把代理知府哭的头晕脑胀，曾树揉着额头，想着，果然是世态炎凉，薛家的案子尚未判，这就有人来踩上一脚了。不过倒也与他无干，若是趁势而上，扳倒薛家，说不得还能算作功绩，遂拿起惊堂木狠狠一拍，“岂有此理，这薛家还真当他们在金陵无人敢管了不成，来人，去将涉案之人通通带来。”　　那衙役也是会看人脸色，顺着说道：“那若是有人阻拦？”　　“光天化日之下，他薛家还敢目无法纪不成！若是他们敢，呵，本官今日就好叫他们知道何为浩然正气！”　　“青天大老爷!””大人英明啊！”前来告状的人跪下喊成一片。那捕头翻了白眼，向台上演戏演的正入迷的大人行了一礼，带人离去了。　　薛家　　薛宝钗正和叔父薛守义闲论山水之时，听到外面有喧哗之声，知晓是事发了，遂皱眉开口：“灵儿去看看。”灵儿领会，应声出去。宝钗回头对薛守义道：“侄女管家不严，让叔父笑话了。”　　薛守义连连摆手，“管家哪里是容易的，宝姐儿做到这样就不错了。”纪氏也道：“下人不听话，回头好好管教就是，不必如此。”　　宝钗抿嘴一笑，这位婶娘又在给她挖坑了。她这话一出，自己若是惩了下人，是自己过于严苛，若是不理会，则是不敬尊长，如何做都是错的，只是这次，她恐怕没精力理会这些。　　灵儿领着一个管事进来，那管事不停地发抖，一见到薛宝钗就跪下了，“姑娘，我们的铺子叫封了！”　　薛宝钗皱眉起身，薛守义夫妇也是大惊失色。“发生了何事？”那管事哆哆嗦嗦的将事情说了出来。纪氏斜视薛宝钗一眼，出了这事，薛家那些族老就是再拥护大伯的后人，都不会在将铺子交给这丫头管了吧。只是她高兴不到半刻就听那管事说道。　　“宏福记、万聚楼、裕泰阁，祥记······整整七家铺子都被人告了！小的过来的时候，铺子已经被那些官差翻得乱七八糟的了，他们还说，薛家”那管事抬头看了主子一眼，咽了咽口水，“说我们薛家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放肆！”那管事闻言直接趴在了地上。　　薛守义脸色铁青，纪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七家铺子中有五家都是记在他们夫妇名下的。纪氏狐疑的打量面色发白的宝钗两眼，莫不是这丫头干的，不，一来她没这本事，二来，这样做对她的损失也很大，她没有理由这么做。纪氏又看了正在发抖的管事两眼，难不成真的是巧合？　　当然不是巧合，薛宝钗心中叹了口气，这五家铺子原本是祖父留给叔父的身家，也是对叔父的补偿，只是叔父傲气，绝不肯收，在祖父去世后，就带着妻儿离去了，将铺子丢给了父亲，连打理的管事都没有留。因为铺子在叔父名下，父亲为了避免别人说他贪图兄弟的产业，也从未严格管理。久而久之，这几家铺子的掌柜就越发放肆，欺上瞒下，以劣逐优。父亲看不过去，给叔父去了一封信，婶娘派了两个管事回来。结果他们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只是挣得银子，从掌柜的腰包流向了管事的腰包。父亲去世之后，哥哥又是那样的性子，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看着叔父焦躁的在屋子里面来回漫步，宝钗开口道：“叔父，清者自清，我们没有做过的事情，衙门总不能诬陷我们。就让他们搜！”　　薛守义看了一脸坚定的侄女一眼，无奈道：“可这件事情关乎薛家声誉，若是真的闹出去了，我们家以后可怎么做生意啊。”　　宝钗勉强道：“可是叔父，我们家的铺子都被封了，就是我们不想闹都不可能了啊。与其等人找上门来，不如我们主动交出来。”　　薛守义闻言道：“交出来，什么？”　　宝钗道：“账本。凡是生意，薛家的总账上总会记一笔的。只要我们能拿出证据证明他们在撒谎，就好了。”　　薛守义眼神一亮，正要说什么，被纪氏打断了，“行不通的，人家完全可以说账本是我们临时做出来的假账，不行！”开什么玩笑，若是总账和店里的账本不一样，只能说明是掌柜贪了银子，那几个铺子里的掌柜可是她的娘家人！纪氏想着又瞪了宝钗一眼，不论这件事是不是这丫头设计的，总之她是想着趁乱踩他们夫妇一脚就是了。　　宝钗依旧是一副失了神的样子。宝钗是真的想要把账本交出去的，只有这样才能将薛家从这件事情中摘出来，也能成为赶走那些掌柜的借口。这些掌柜世世代代都为薛家经商，一件玉器在一家人手中传了一代就是传家宝了，别提是一家铺子，那些掌柜敢如此从中贪图银子，贪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真的将铺子当做了他们自己的了。奴大欺主，更不要提是这些掌柜，若是随便找理由将他们弄走，不免就要背上薄恩寡义的名头，但要留下他们，则更是一个不知何时就会毁掉他们的隐患。因此薛宝钗才会借此机会，借刀杀人，釜底抽薪。　　宝钗见婶娘不停的给叔父使眼色，知道这夫妻有话要说，干脆起身说是要安抚下人，离去了。　　等到下午，宝钗见薛守义迟迟不肯将总账交出去，知道这位叔父在她的意见和纪氏中间还是选择了纪氏，叹一口气，叫燕草去把三姑娘接过来，又叫灵儿去外面送了个口信给正在衙门和其他铺子商人一起状告薛家的朱掌柜。　　朱掌柜则早早的等着了。接到消息后，朱掌柜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其他人，慢慢的挪到了其中一个掌柜身边，拿手肘撞了撞他，“你说这次咱们能得多少，嗯？”　　那掌柜看了他一眼，笑笑：“做绸缎的？现在得多少哪里算数，要的是薛家倒了之后，这些个买卖没人做了，到时候那些客人还不都成了咱们的。”　　朱掌柜狐疑道：“搞下来几个掌柜，薛家就不会再补上？那里就不会再做这一行的生意。”　　“哎呀，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这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个声誉，薛家的声誉坏了，换多少个掌柜都补不回来了。”　　朱掌柜哼哼两声，斜眼看他一眼，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不做声了。那掌柜见他这样，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犹疑了两下，还是凑到朱掌柜旁边，拿手推他两下，“说话说一半可没意思，说明白了。”　　朱掌柜嘿嘿笑了两声道：“也不想想薛家那是什么人家，皇商，名声臭不臭有什么打紧。只要有内务府给人家作保，这些人家就是再不愿意，也得乖乖和人家做生意。谁敢不给内务府面子，人家可是给圣人老爷做事的。”　　那掌柜愣了愣，“这，这倒也是，那你说，我们就没办法了？”　　“要我说，反正我们也得罪薛家了，干脆就得罪到底。”　　“怎么弄？”　　“薛家现在可是没能做主的人了，就是孤儿寡母。要是能直接搜出薛家的总账，将他们这么些年的贪污的那些银两都吐出来，就是其中的一个角儿，都够咱们过一辈子了。你说，干不干！”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