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亮,朝霞赤红。 群臣从章台宫鱼贯而出,黑压压的铺满了整个宫道。 李斯走在最后,边走边向殿内回头望去。 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是蒙毅。 李斯心思微转,蒙毅是大王最亲近的人,或许—— “廷尉大人,想什么呢?怎么魂不守舍的。” 蒙毅见他心神不定的样子,问道。 这李斯就是心神太重,让人琢磨不透。 “哦,许是这两日公事太多,有些疲累。” 蒙毅自知他是客套话,也不准备多问,道了句“那廷尉大人可要保重身体。”便欲离去。 见他要走,李斯慌忙伸手拦住他。 “廷尉大人,可是有事?” “啊,李斯就是想问一下,郎中令大人是否知道陛下对韩非之事如何决断?” 蒙毅奇怪的扫视了他一眼,竟向他打听大王的心思,意图窥测君王,这是大忌啊。 却见他坦坦荡荡,似乎只是关心一下此事的进展,并非别有用心。 只是韩非装疯这事,大王并未对外宣告,想必有他的用意。 故而,蒙毅只做一脸歉意的笑道“廷尉大人高看蒙毅了,大王心中的决断,我又怎会知呢?” 韩非果然没有死,李斯几乎瞬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昨日大王未召见他,以及今晨朝堂之上对韩非之事一字不提,他便觉得他对韩非已死的判断是错的。 刚刚他出言试探蒙毅,蒙毅身为天子近侍,不可能不知道韩非的情况,可他问起如何处置韩非时,若是韩非身死,蒙毅定然不可能如此平静,丝毫不见异样,可见韩非未死。 那日他虽未亲见韩非饮下毒酒,但是以他对韩非的了解,听了自己的那番话,他必然会选择赴死,可他竟未死。是他李斯终究不了解韩非吗? 韩非既然未死,那昨日让大王闻之震怒的消息是什么?大王是否已经知道他对韩非做的事? 看着蒙毅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看巍峨的章台宫,李斯竟一时觉得惶惑不已。 太阳渐渐挣脱地平线,一点一点的升上东方的天际。 有阳光从狭小的窗户射进来,韩非动了动眼皮,缓缓的睁开眼睛,他也不动,只是呆滞的盯着眼前的枯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突然,像是被雷劈中一般,他“唰”一声坐起身来,下一刻就见他伸出手,使劲拧了拧自己的胳膊。 胳膊上传来的痛感如此真实,韩非嘴角微微抽动,犹不敢相信的站起身对牢外的狱卒喊道“给我拿个镜子!” 就见那两狱卒扭头看像他,脸上满是这个人真是个疯子的鄙夷,韩飞的嘴角止不住又抽动了一下,催促道“快,拿个镜子给我。” “发什么疯呢,还要镜子?这天牢里,俺们上哪给你找镜子?” 醒看看身边的骂骂咧咧的同僚,又看看天牢里似乎很是急切的韩非,犹豫了一下,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一碗水。走到牢边,递给韩非道“牢里没有镜子,你可用这个试试。” 韩非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得低头看去。 微微晃动的水中,依稀可见一个清俊的面容,虽然看不清楚,但韩非依然能够做出肯定的判断,这——不是他的脸。 “啪——”一声,手中的陶瓷落在地上,碎了,水溅了韩飞一身,但是韩飞毫无所动,只是眼神空洞,喃喃道“老子穿了,真他妈穿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两个狱卒,互相对视一眼,皆是叹息了一声,这韩非真疯了。 …… 华阳太后要回宫了…… 当嬴政轻描淡写地同韩婉随口说出这个消息时,韩婉一口药呛在了喉咙。 “咳咳……咳咳……你说华阳太后……咳咳……” “先别说话。”嬴政将她揽到怀里,让她倚在自己肩上为她顺气,另一只手又取了个酸梅。 韩婉就着嬴政的手连吃了几个酸梅,才将将压下了那股草药的苦臭味,忙问道“你说华阳太后要回宫了?” “华阳太后回宫,你很激动?” 激动? 怎么能不激动,华阳太后带着你的小老婆,你未来长子的妈要从楚国来了,我能不激动吗? 这华阳太后是嬴政的祖父秦孝文王生前最宠爱的一位夫人,却一生无子,后来在吕不韦的推动下,认了嬴政的父亲秦庄襄王做儿子。也正因为如此,嬴政的父亲才得以登上王位。 这华阳太后本是楚国贵族,此番省楚,是为其父吊丧。 可若仅仅如此,韩婉心里根本不会有任何的触动。 可偏生华阳太后此次自楚归来,还带来了她的侄女芈湘,意欲将其与嬴政为后。 这芈湘长的甚是轻柔婉丽,性格也极为温和贤淑,入秦宫不到一年便为嬴政诞下了长公子扶苏。 嬴政虽未立她为后,却一直甚为爱重她。 这是这些事,韩婉却又不能说,不由郁愤的瞪着嬴政。 “……为何这样看着寡人?” 嬴政困惑,他不过问了一句华阳太后回来,你很激动?她怎么就用如此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 为什么这样看着你? 你心里不知道吗? 好吧…… 虽然他好像确实不知道,虽然这一世这一切还没有发生,可是她就是吃醋了,就是嫉妒了。 看他无辜不解的眼神,韩婉心里的酸气咕咕的往外冒。 她“哼”一声,把头撇过去,不去看他。 “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嬴政愣了一下,脸色渐暗“你说什么?” 韩婉斜眤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却是不肯说话。 “……寡人可曾惹你?” 嬴政盯着她,半响,问道。 韩婉侧着头还是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好像矫情了,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韩婉扭头看去,却只看到嬴政离去的背影。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他都不哄哄她? 韩婉委屈的流泪…… 果然是要娶小老婆的男人了,他心里根本没有他。 韩婉狠狠擦了把眼泪。 如果他要是碰了别的女人,她就……她就再也不会理他了。 “哭什么?” 突然一句沉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韩婉擦泪的动作一顿,抬首看去,那人眉目清俊,一双黑眸沉沉的正望着她,她把头扭过去哼道“你不是走了吗?” “刚刚寡人不过是命人把药拿出去热一下。”嬴政淡淡说道,但声音里有难掩的无奈。 他出去了一下,回来就见她哭的给个泪人似的。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这么爱哭的人,明明是她突然变脸,也是她说我不想见到你,如今她这一哭,错的反而是他了。 “别哭了”嬴政似是有些嫌弃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告诉寡人你怎么了?” 韩婉哼唧一声,“和你说又有什么用?” 嬴政“……” 这个女人真是越发娇纵了……可他除了无奈,竟别无它法。 “你不想说便罢,只是以后不可再说伤人伤己的话。” “伤人伤己的话?”韩婉一双眼睛委屈的湿亮“我刚刚说的话会伤到你吗?” 嬴政看着她,缓缓开口“我若说会,你可信?”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眼前的女人会对他说不想看见他,他也从不知她这样一句话就会让他内心生出无措。 无措,他以为这个词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生命中。 殿内静悄悄的,殿外宫人的轻生私语断断续续飘到殿内,两人四目而视。他的眸子幽若深潭,深处似有未知的暗流涌动。 良久,韩婉眨了眨眼,轻道“……我信” 我信,我信你心里是有我的。只是阿政,你此生能否只拥有我一个女人? 可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她害怕……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女子的犹疑不安那么明显,嬴政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抿了抿唇,正欲开口,却听到赵高在外面轻唤的声音,嬴政皱了皱眉,安抚的拍了拍韩婉的脑袋,抬步走了出去。 韩婉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堵的难受,他是古代的帝王,哪怕他心里爱她,必定不会,也不能只有她一个女人的,她……该怎么办? 以前被她刻意忽视的问题,就这样入烙铁一般,袭上心头。 嬴政很快就回来了,韩婉压下心中的酸涩,看向他,却见他眉目沉凝,不由问道“阿政,怎么了?可是朝堂发生了什么事?” 嬴政摇摇头,“……是韩非他要见你。” “韩非要见我?”韩婉惊讶,韩非怎么会突然要见她?她其实……不是很想见他,她如今成这样可都是他害的。 嬴政点头“刚刚咸阳大狱那边递来的消息。且让人带了句话给你,说你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见他” “什么话?” 想到刚刚狱卒传达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嬴政皱了皱眉道“他说……他来自二十一世纪。” “什……什……什么?”韩婉这下彻底呆住了,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天,韩非来自二十一世纪,她怎么从没有察觉,难道以前的样子都是装的,不不,不可能。 嬴政见她这副模样,眉间皱的更紧了。 “这话是何意?” 韩婉回过神,伸手抓住嬴政的衣袖摇了摇,眼睛晶亮晶亮的“阿政,我稍后给你解释,你现在快点命人把韩非带来,好不好?” 不管是怎么回事,等会见到韩非问问不就知道了。 …… 下午的阳光还很耀眼,韩非走出牢狱,忍不住眯着眼,好一会才适应这光亮。他双手被铁链缚着,被侍卫推搡着往前走去。 一路上,韩飞第一次像一个没见识的乡巴佬一样,忍不住东看看西瞅瞅,却见所经之处时而宫殿高耸,似雷霆万钧之势,时而廊腰曲折,若九转玲珑之巧。韩飞自然去过故宫,可在韩飞看来,故宫的金碧辉煌与这里的雄浑霸气想比竟显得狭隘。 就在韩飞心中感慨赞叹之时,侍卫停住了脚步,韩非抬起看看去,就见香兰宫三个隶书书大字出现在眼前。 韩非眯了眯眼,韩夫人韩婉,你究竟是不是和我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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