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回到贾母正堂,见众人围在贾母身边逗趣儿,只不见了他牵肠挂肚的林妹妹。众人贾宝玉给贾母及王夫人等行过礼就要往碧纱橱里去,忙喊住他:“且住,天还早,你要往哪里去?”贾宝玉回头说:“我看看林妹妹去,今儿一天也没得空和她说话儿,再不去她要生气的。”王熙凤赶忙过来把他拉回来,往贾母身边坐着,告诉他:“林妹妹不在房里,她和她哥哥家去了。”刚说完贾宝玉脸盘子一白,眼泪就下来了,转身抱着贾母说道:“昨儿不是说林妹妹不走了吗,怎么这会子却又说她家去了?她与林表哥又不相熟。老祖宗我们快去把妹妹接回来,不然她一个人在生地方不知要怎么哭呢。”贾母心疼地抚着贾宝玉的后背心,说:“你妹妹家去有正事呢,改明儿她忙完了就叫你凤姐姐使人接回来。”王熙凤也安慰说:“林妹妹那样神仙似的人儿,不光我们喜欢,你林表哥也稀罕着呢。他们兄妹又是多年不见,坏人天伦是要遭雷劈的,等过两天咱一准儿就去把林妹妹接回来。”又有王夫人道:“再胡闹告诉你父亲打你板子。”贾宝玉才罢了,只再三叮咛凤姐一定派人去接。  待伺候贾母用过晚膳,众人见贾母神情疲惫,便都告退了。  鸳鸯伺候着贾母用过药,坐在脚踏上给她揉着脚,道:“老太太既是舍不得林姑娘,留下她就是了。林姑娘自来孝顺,林大爷到底是个晚辈,要留下也不难。”贾母本来半眯着眼睛,此时睁开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虽一厢情愿希望两个玉儿好,但府里的传闻都跑到外头去了。什么’金玉良缘’,打量我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呢。但她到底是宝玉和娘娘的亲娘,我不得不顾忌着些。那林文湙虽说话不客气,但他有句话是对的,我活不了太久了。”抬手制止鸳鸯的话:“就算我今天留下玉儿,就算我强行促成两个孩子,届时我一闭眼,玉儿又不能与兄长亲近,当儿媳妇的还不得给她磋磨死。况且,只有宝玉有选择的余地,确实对玉儿不公。”说罢叹了声气,再次闭上眼睛。  鸳鸯闻言也再说不出什么来,因为她知道,林大爷还有一句话是对的:若将来宝玉和林姑娘有了冲突,被老太太舍弃的一定是林姑娘。  回到荣禧堂,王夫人便觉满肚子气闷:林丫头这才多大就引得宝玉屡次为了她混闹,连亲娘都没见他这样放在心上。原先那尖酸小性儿的丫头就不得自己喜欢,上无叔伯相帮,下无兄弟扶持,若是娶了那狐媚子进门,日后我的宝玉靠谁去。这好容易她有了个侯爷兄长,也算稍微能入自己的眼了,可瞧宝玉今日的情状,若真把林丫头给了他,还不得叫人攥手心儿里,到时眼里还能看得进谁?我好好的宝玉还不得叫她勾引坏了,老太太也真是糊涂。更何况咱府里还有一大桩喜事得借薛家的力,那对兄妹能帮得上多少。  左思右想了一晚,第二日就去了梨香院。谁知薛宝钗正身上不好,在床上歪着呢。  王夫人赶忙上前来看,问:“宝丫头这是哪儿不好,可是旧疾又犯了,请了太医来看没有?”薛宝钗细声说:“姨妈无需担心,不过是身上没力气,略躺躺就好了。”薛姨妈却看着女儿只叹气。一旁的莺儿却急道:“我们姑娘这哪里是病了,分明是昨儿叫人气着了。”薛宝钗拦着:“莺儿,不许混说。”王夫人却厉声喝道:“还不快说,是哪个混账奴才敢给我的宝丫头气受,看我不揭了他的皮。”莺儿道:“是昨儿林姑娘带来的丫鬟,也不知道叫什么。我们姑娘看林家兄妹俩无依无靠,好心提点林姑娘,情重不在礼,别为了面子好看伤了里子。可我们姑娘正和林姑娘说话呢,那丫鬟就出来打断,话里话外的说我们姑娘多管闲事,又嘲讽我们姑娘不配管他侯府的事。我想说回去姑娘还拦着,回来就身上不舒服了。”一边说着一边气得眼眶都红了。王夫人一听,连自己外甥女儿都被那狐媚子气到了,岂肯罢休的,说:“你们姑娘拦着你就不说了,叫宝丫头平白受这个委屈,你该当场撅了那丫头才是。”薛姨妈赶忙劝姐姐:“姐姐何必动怒,人家原也没错。他们是公候之家,我们却只是一介商贾,哪配管人家府上的事呢。”说罢抽出帕子擦了擦眼睛。薛宝钗忙说道:“姨妈和妈妈切莫如此,林妹妹还小,那说话的又是个丫头,我岂会与她们计较这个。我不过是昨晚感了些风寒才才有些不适,略躺躺就好了。何况老太太又怜惜他们兄妹失怙失恃,何苦为了我又去惹得老太太不快。”王夫人拍拍薛宝钗的手道:“还是我的宝丫头识大体,这才是大家姑娘的风范。不像那些小性儿容不得人的,一脸尖酸刻薄相,就连带出来的丫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也别只一味吃亏,下次再有这事,只管告诉姨妈,自有长辈替你管教。他们虽然是侯府,但咱也不是没有名姓的人,就算老太太不替我们娘儿们出这个头,你还有个刚升了九省统制的舅舅呢。”又说:“贤德妃娘娘在宫里听到你的行事作风都爱得不行,恨不得省亲别墅立刻建好,好回来亲眼见见呢。”一番话说得薛姨妈喜笑颜开,直到吃过午膳,周瑞家的来报有事才离开。  王夫人走后,薛姨妈抱着女儿道:“好孩子,你有宫里娘娘照应着呢,定然有个好前程,那林丫头可有什么呢?”薛宝钗却不这么想:“妈妈,您觉着姨妈是真待我们好吗?”如果真是待我好,那方才就该使人去训斥那不知好歹以下犯上的丫鬟,贤德妃娘娘若真心疼爱,我的小选名额也不至于至今悬而未决。薛姨妈摸着女儿的脸道:“当然是真的,那是你亲姨母,不偏着你还能偏着外人不成?这次娘娘省亲我们再出份大力,一个好前程跑不了我们的。”薛宝钗看着妈妈满是欣慰的脸,也不再泼冷水,只说:“亲戚间帮忙是应该的,但也要量力而行才是。”薛姨妈笑答:“放心,妈妈总不会连你的嫁妆也送出去。”说得薛宝钗直拧着妈妈撒娇。  贾府的琐碎自然影响不了林家兄妹,他们正忙着收拾新居呢。  原承安郡主是上皇嫡亲的外甥女儿,母亲宁安大长公主去世后,极得上皇宠爱,所以她的府邸极是富丽堂皇。亭台楼阁、雕廊画栋,无不华美精致。她还在府里修了一处园子,不说其它的奇珍异草,光是梅花便有千株。每到冬季,便有’银色世界生梅花,水晶宫中明月华’之态,当年承安郡主就是凭着一场访梅宴,替忠义亲王招揽了大批人才。园内还有一片蜿蜒的人工湖,从城外山上引来了活水,湖边又有杨柳低垂,所以即便是炎炎夏日,园内也自有一片清凉。只是到底冷落了这几年,屋宇楼阁尚可修饰,好好的一片园子可就荒废了,原来的群芳争艳,如今只剩下芳草萋萋。  黛玉先和嬷嬷核对府上下人名册,赏下月银,又和嬷嬷商议安排各处人手。黛玉身边四个大丫头,就定了紫鹃、雪雁、立春、惊蛰。四个二等是谷雨、立夏、芒种、小满,另有八个扫洒的小丫头和若干婆子,嬷嬷就乳娘王嬷嬷和戴嬷嬷,关嬷嬷管着厨房。文湙从不用丫鬟,一应起居都由小厮打理,只安排了几个浆洗的婆子。府里空余的院子多,黛玉就和戴嬷嬷商量锁了起来,只安排人定期打扫。余下巡夜的婆子、看守园子的也都安排妥当。还好戴嬷嬷事先便有了大致章程,此时只是和黛玉敲定细节,略改动几处便好。饶是这样,等使人把带来的各样家具器物安置妥当,并一一造册完毕,春闱便散场了。  这几日文湙也忙于外院的事,只数次遣人给妹妹送东西,自己鲜少回内院陪黛玉用膳,这日却早早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盒子。  黛玉见了多日不见的兄长岂有不高兴的,连忙叫紫鹃把哥哥前日送来的峨眉雪芽泡了端上来,并嗔道:“哥哥这几日忙什么呢?人影儿都不见,小九也说不清楚。”小九名岑久,是文湙打发往内院跑腿的小厮,只七岁。文笑道:“这几日各府上都忙着建省亲园子,估计银钱不凑手,田庄铺子卖了好些。我们既是要在京都安家,自然要置点产业,这几日我忙着捡便宜呢。这不忙完了,来给妹妹交差嘛。”说着便吩咐戴嬷嬷带着丫鬟们下去,把拿来的盒子打开给黛玉看。  盒子里是地契和房契,还有一张汇丰银号的存款凭据,总额三十万两。  黛玉笑道,这些东西哥哥自己去处理就好了,何必与我看,我才懒怠管这些阿堵物。文湙无奈道:“姑娘家确实清高些好,省得钻钱眼儿里了。但你既要食五谷杂粮,如今又学着管家,这些东西还是得有个数。要是叫人家知道我养出个’何不食肉糜’的妹子,还不够丢人死的。”黛玉笑道:“我何时这么不知事了,幼时母亲也教我看过帐,只是这是外院的事,我实不必多问。”文湙道:“这不是外院的事,这些是你的东西。”黛玉心里一跳,仿佛知道哥哥要说什么了。  文湙将盒子推至黛玉面前,接着道:“我们林家五世列候,累世书香,老爷又位居盐政十余年,是以身后家资不菲。历年家资加上原先的家产变卖,共有二百四十万余。按照老爷生前的意思,两百万两捐入国库,剩的四十余万,一部分忠叔拿去与你置了田产铺子,多的存入了银号,地契和契书你都收好。”  黛玉急忙推辞:“这万万不可,母亲的嫁妆我拿了就算了,父亲留下的家业理应由哥哥打理才是。我虽是一介女流,但哥哥如今这个位置,万万是少不了银钱的。”文湙闻言大笑,摸摸黛玉的头道:“妹妹你不会真以为我如那薛家姑娘所说,出身贫寒,缺钱使吧?你放心,你哥哥乃堂堂七尺男儿,万不会为了这点子东西犯难的。我七岁便随着人走南闯北,南货北贩,如今又刚立下战功,攒下的身家比这只多不少。”黛玉还待推辞,被文湙打断:“勿需多说,说是给你的就是你的。妹妹你不比我要什么可以自己去挣,这些东西是给你傍身用的。但有一条,你不可对外声张林家家财在你手上。”黛玉一愣:“为何”,长兄疼惜幼妹,这并不需要隐瞒啊。  “若有人问我借钱,我拉得下脸来回绝,妹妹你可有这本事?”文似笑非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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