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了萧烨电话过程中突然走火入魔,忘了沈慕那些劣迹斑斑的“前科”,比如基本每次推说忙都是找借口,比如每次说“会照顾好自己”结果不是一天三顿饭合成一顿就是三天合起来只睡□□个小时。他没有细问沈慕是要忙什么,沈慕也因此松了口气。 他不太想跟萧烨提这件事,倒不是因为见不得人,而是因为,会碰见宋宜菲。 什么事呢?说起来也挺简单的。 沈慕所在的公司和市里的媒体合作过几期节目,反响不错。现在双方商量着新录一段采访,帮今年的营销宣传造势。公司这几年业绩不错,在当地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头企业,于是那家媒体不敢怠慢,千挑万选,选出了他们最具职业素养最平易近人最得体大方最受好评的记者姑娘来负责这件事。 所以宋宜菲就来了。 按理说这事本来和沈慕没什么关系,但很不巧,本来负责和媒体接洽这事的那个小伙子不知怎么的临时吃坏了肚子,错过了和美女记者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于是作为“形象良好”工作能力突出且恰好“和著名媒体人私交良好”的公司模范沈先生,宛如一块革命的红色砖头,被临时搬过来客串一下负责人。 虽然那个“私交良好”,早已经是一星期以前的事。 沈慕被兜头甩了个烂摊子,差点没在办公室当场翻了脸,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要拿什么理由整治一下那个不懂事吃坏肚子的下属。 其理由也相当理直气壮,很有他本人特色:怎么一天三顿饭还能吃坏肚子,他自己三天吃一顿的时候都没觉得怎样。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似的能靠光合作用吸收能量。旁边围观的同事集体默哀对那位不知情的当事人表示同情,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沈慕那长腿细腰,觉得这人能活到二十来岁没饿死也是不容易。 事实证明找这人负责任何和人情世故有关的事务都是不明智的。这位二世祖不活活把人气死就算是给人留面子了。 于是公司老总无奈之下,吹了个哨又出张红牌,中途把满脸写着我不自在的沈先生罚下,替补的革命砖头二号作为前锋顶了上去,兢兢业业地完成了任务。 沈慕领完他那张红牌,直接把领带扯下来扔一边,看得旁边负责提词的小姑娘两眼直冒星星。他揉揉眼睛,感觉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好像浑身都有点头疼。 宋宜菲在会客室侧耳听着公司经理侃侃而谈,坐姿优雅。她温柔大方地引导着问题深入,在镜头的柔光底下,仿佛自带一层天使滤镜。 沈慕远远地朝宋宜菲点了下头,就算打过了招呼,也不管她有没有看见,溜出去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续个命。 咖啡滚烫的苦意冲刷过他紧张了一天的神经,他忙了一整天松了口气,突然觉得还不如连轴转轻松。 紧张的工作可以麻痹人,把一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尽量锁死在头脑的角落里。然而闲下来,各种心思就像杂草一样疯长,难免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沈慕倚在沙发上闭上眼,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努力想把萧烨和他那一连串唠叨从脑子里清出去。 他听见有人进来,不过不想搭理。那人在门口处站了好一会儿,站到沈慕有点不耐烦,才开口说话,一句话就惊得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宋宜菲抱着胳膊站在门口:“你和他怎么样了?” 沈慕:“……” 他虽然已经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但也不希望某位“得体大方”的大小姐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不知怎么回答,干脆把问题抛了回去:“我和他应该怎么样?” 宋宜菲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那你想怎么样?” 沈慕知道这姑娘对一件事有着穷追猛打百折不挠的韧劲,但关于这个问题,即便是有了答案,他也不想对别人透露半分,因此仰起头看向宋宜菲,也不管自己刚才的答话分明已经默认“他”是哪位,明知故问地装傻道:“我认识的人有点多,你问的是哪个他?” 宋宜菲隔空抛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踩着高跟鞋仪态万千地踱步过来,在离他快一丈远的沙发另一头坐下,双手交叠,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头,优雅地开了尊口:“可以帮我倒杯咖啡吗?” 沈慕看着她落座,站起来给她倒了杯咖啡。他明显心思走了神,手上却动作熟练地加了奶和糖,递到她手边。 中途两人没有一点眼神接触。 宋宜菲看着他冲泡咖啡的一连串动作,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小口,评价道:“太苦了。” 她丝毫不觉得意外。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认识四年,交往两年,记不清她喜欢的咖啡口味和甜度,却永远记得他哥高中时候喜欢喝的咖啡牌子、产地、浓度甚至包装袋上花哨的英文字母和杯子上的纹样,还有他哥放在杯壁上微微弯曲的手指。 宋宜菲老早就看出他这个习惯:每次冲咖啡,都是无意识地按着他哥喜欢的方式冲。她起先只觉得是两人一起长大互相影响,后来提醒了好几次,沈慕多少会注意一下,但每当他沉浸于什么心思时,端给她的依然还是一杯他哥绝对会给五星好评,而宋宜菲却觉得苦得难以下咽的咖啡。潜意识里的行为模式最难改变,于是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俩遇见是在大学里的院系交流会,宋宜菲腻了无休止的搭讪,拨开拥挤吵闹的人群,在大厅的墙柱子一侧发现了人群之外的沈慕。 那时候是初冬,外头飘着微雪,沈慕倚着窗户,手里端着杯咖啡,不知陷入了什么思绪里头,眼神没有聚焦。窗外小雪悠悠飘落,染白了几节光秃秃的枝丫,他整个人有种青涩柔和的质感,不远处的尘界喧嚣好像丝毫没有闯入过他的眉眼。 宋宜菲看着窗边迷茫而安静的年轻人,一时忘了自己此刻还在人间。 沈慕不是个会主动来事的,他俩能走到一起,完全是宋宜菲主动接近的结果。及至后来宋宜菲发现这人平时安安静静不爱说话,一开口则五句话一定能绕到他哥身上。 沈慕从小成了孤儿,照顾他最多的就是萧烨这个大不了几岁的哥哥,两人亲密一些,本不会惹人遐思。宋宜菲一开始也不觉有什么,但慢慢发现,平时无波无澜的沈慕不定期就会有一阵情绪波动,有时一两天,有时几星期,有时三五月,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哪怕他们周围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起先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觉得是他自己太过敏感。后来她和萧烨接触多了,发现了这个变化规律:沈慕一情绪波动,说明萧烨这段时间又在走桃花运了。 她注意到这点征兆,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丝预感,看着沈慕的时候,仿佛隔着重重叠叠的纱帘和屏障,朦朦胧胧地窥见了后头的一点端倪。 有一次在沈慕又五句话拐回他哥身上后,宋宜菲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笑道:“这么怕他跑了,要不要把他锁起来关在家里?” 她本意只是开个玩笑,但看到沈慕那一瞬的表情,觉得这个玩笑,可能无意之中说中了什么。 沈慕那时的表情是怎样的呢? 宋宜菲记得很清楚,不能再清楚了。那就是她第一次在交流会的窗边看见沈慕时,他脸上的表情。 青涩、柔和、安静而迷茫,好像试图从一团云雾里弄清楚什么似的,有三分专注,七分困惑,合在一起成了十分的温柔懵懂,眉锋微皱,眼神没有聚焦,不知是望向了自己心里的哪个方向。 是那种“情不知所起”的迷茫。 好像时隔多年,他又重新回到了当初倚着窗子发呆的少年时刻。 可他们分明一起走过了那么久的路。 宋宜菲是个聪明人,没等他自己得出个什么结论,已经从他那眼神里,看出了许多幽微难明的心事。 那一瞬间,宋宜菲觉得自己突然了悟了什么,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不甘,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只是平静如水地接受了现实。 他的内心,原来不是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平静无波。他心里有偌大一片天空,全都给了他哥。一丝一毫都不在她这儿。 她在街上猛地刹住脚步,思绪还没完全飘回来的沈慕偏头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直视着面前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了句“分手吧”,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沈慕愣在原地,想要追上她,才迈了两步,眼神却不知为何又涣散起来,终于还是停在了原地。 宋宜菲端详着她旁边的年轻男人,感觉他身上那种迷茫有了一些新的变化。如果说一周前,他眼里还是那种“不知情为何物”的困惑之感,现在则应该已经步入后半句的范围了。 她撂下手里的杯子:“我看你是被宠坏了。” 沈慕不着痕迹地偏转了视线,顺着她的手臂停留在她手边的杯子上,沉默了。 本来他无父无母,三代以内的亲戚都没有几个,照理说不会有什么人宠他。然而他有个哥。还是个责任心和照顾欲爆棚,一天不操心他就活不下去的哥,比他亲妈在的时候还能唠叨。 沈慕提起嘴角像是笑了一下。但这点笑意持续了不到一秒,他又开始焦虑起来。 萧烨好像天生这种性格,不操点心不痛快似的,刚好碰上他这个弟弟,于是一腔爱心全倾洒在他这片土地上。等他哥有了心上人,将来再有了孩子,也会像现在唠叨他这样,整天唠叨他们吗? 很大概率是会的。 沈慕想象着萧烨将来可能的生活,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烦躁。 这时候休息室的门开了,一个绑马尾的女孩一手握着几页文件卷成的纸筒,一手向屋内招呼道:“菲姐,刚才有一段录得不好,咱们等会重拍一下……” 她看见屋内的光景,不知自己是不是突然出现打断了什么,有点不知所措。 宋宜菲温和地向女孩招招手,笑了笑。她站起来,像进来时一样优雅地往门口走去,途中转头给沈慕撂下一个颇有些怜悯意味的冷淡眼神: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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