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芜的歌声中,有他人和自己的伤怀。  小骨去理解人世的无奈:竟是美的。  不可做和可做。行医。  师父却有一瞬迷惘。  入,和出。引导。  ---------------------------------------  白子画突然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不待她惊羞,就抚着她有些蓬乱的头发,把小脑袋按入怀中。虚望着前方。  他全明白。竹染是她惟一的遗憾了。说起来,这人却是于自己有大恩的。  “小骨,师父一定想办法。“白子画顿了顿,沉声说,“是我欠他一命。”  花千骨被这句话猛地一戳,从他怀里抬起头,声音惊怕未定:“师父也不要有事!”  “不会的。”白子画摸摸她的头,“不早了,休息罢。师父就在旁边。”  “师父要入定?”  “嗯。你好生休息。”  花千骨哭倦了,想着师父说的要想办法,很快就睡安实了。  白子画看着他眉头舒展开,浅浅的笑靥有安然的期待。每次哭闹得激烈,一经劝慰,又很快安然,真是孩子。  自己却并不曾入定,坐在床边看了她一夜。  但这一夜-倒也结束得快。还不到五更天,就听见常芜房中传来琴声。  “师父,这是……”花千骨揉揉眼睛。  “常芜在抚琴。你继续睡罢。“白子画抬手要封闭她听觉。  “我也听听罢?”  “那你睡够了?”  “明晚再睡就是了,”花千骨微微偏过头,随即打了个呵欠,“就不知他明晚又做什么……他琴抚得不错啊!”  白子画点头。  “他为什么这么排斥修仙啊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花千骨虽然也找不出理由回驳他,却总心中觉得不平,毕竟自己的道路被他人振振有辞地否定了。  “求仙不求仙,只是一种选择。从个人所处的位置出发,难免局限。但即便站得再高,有些问题却也未必就能解答得更好。”  花千骨在近处望着白子画,他声音依旧干净清冷,与尘俗无碍,却总觉得多了一分世事感怀。  竟有另一种熟悉感,想起离世已久的爹爹。妻子死去,女儿命途艰难,却是默默承受至死,坦然释然。  混沌间感到分不清,听见老迈、喑哑的声音,竟然是常芜和着琴声唱了起来。    “肥水东流无尽期,  当初不合种相思。  梦中未比丹青见,  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  鬓先丝,  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  两处沉吟各自知。”    仅仅换了口气,常芜又继续唱:    “巷陌风光纵赏时,  笼纱未出马先嘶。  白头居士无呵殿,  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  月侵衣,  少年情-事老来悲。  沙河塘上春寒浅,  看了游人缓缓归。”     常芜唱了两首人间的词。倒也不全是自己的经历。相合之处却是令人潸然。年华已过,斯人不在,伤怀之处,已是事过境迁;若不伤怀,人生又还留下什么?  在常芜,只怕更是痛惜无奈,这个女子从未钟情过他一日;及至留在他身边,却也是心智全失;如今人亦不在,漫长的单恋过后,她彻底离开,留自己一人百无聊奈。  常芜止了歌声,不大的房间回荡苍老余音。两人历经百世难遇的劫难,又非人间离愁别苦可比。但人心同一理,常芜唱来,仍是感发悲戚。  花千骨望着前方出神,不觉泪水湿润了脸颊,又风干。  她不曾想过,人间许多无奈,竟也是如此美的!常老先生愤世玩世的心里,也是有许多入诗入画的幽情吧?  凡人一世短暂,藏着如此深爱至淡然的一个人,每次念出那人名字,想见那人音容,就悄悄在心中为这形象添上一笔,年久日深,画像却渐渐获得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这也是一种美好吧  感到师父的气息很近很近,他已坐在床沿上、自己身旁,突然又觉得自己虽受尽非人磨难,却最终是比这常芜幸运许多。这一刻,想他人的命运终究无力,心中一暖,庆幸自己的大幸。  “不再睡一下?”许久后听到师父在问。师父怕自己没睡好吧。  “不了……师父,我们来人间是来历练的,那能做些什么?”花千骨的声音说不出是感愤还是兴奋,又渗着些许悲凉。  白子画心里微微点头,却又暗生叹息。他在小骨眼神中,看到一种淡化和忧伤。  这孩子在诗境的美里,终于愿意去感受人世缺憾。但她若真不再拒绝这一切,还是那个天真执拗的孩子吗?  “许多不能做……但会有可做的。”平静的声音里也俨然多了一分沧桑。  “师父,我们不是要去行医吗?”花千骨轻快地抬起头,把手交合在胸前。  这个孩子气的动作,倒是让白子画稍稍放了心:”今日就去,现下还早,先练剑。“  花千骨一跃而起,却见白子画霎时已舞开断念。  花千骨正要沉醉在师父的天人之姿,却诧异地发现招式全不似昨日。昨日超逸中见平实,今日却是沉郁中有深味,仿佛也染上了人世怆情。  一收一放,如细笔描摹。两首词中,本是情重而言轻,大抵在超世登仙之人,却是重了。  “现在你来。”白子画收剑落地。  花千骨照样舞来。几式后仿佛又听见常芜的琴声和唱词,一音一顿,一字一句,如同从自己心中发出,凄怆黯然,不觉又添了一分。  百年记忆,一样是有深爱,有等待,有分别,有惆怅,不难解这人间悲喜。重过一遍,词中细节,竟在自己记忆一一显明。比如丹青一句,自己何尝不是百遍描摹师父的容颜身影,只在一勾一描间细细深思,把师父的形象镌刻在心间,一遍比一遍深。  再落地时,竟是满面泪流。  “可入,甚好。却未可出。你太过入境,今日不合了。明日再来罢。”白子画用衣袖拭去她的泪水。  说是这么说,他到底是希望小骨理会,还是不理会超脱,还是不超脱?今日不合,恐怕自己也是不知如何对待罢?  不宜多思,且看下去。真是隐居云山-倒也罢了,既然来六界历练,小骨这孩子,必然是要成长的。自己尽力引导就是。  两人收拾出一个药箱,正待要出门,听见常芜一声不痛快的挖苦。  “这个病我可看不好,你当我是常清那个混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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