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南,多为南楚世家大族居住之地。    永和巷是临江城最古老的街道,随处可见旧时的古戏台,漂满浮萍的旧水井,琳琅满目的商铺,行走叫卖的小贩,还有一座废弃的大古宅。    听说宅子的主人是前朝的某位亲王,那宅子房檐上雕刻着两条欲腾空飞去的金甲飞龙,历经百年风霜依旧活灵活现。    走到巷子的最底端,有一座十二孔青石板桥,桥下有一条前朝修筑的护城河缓缓流过,在河对岸有一片百亩梨树林。    那时正值初春,飘香的梨花在春风中争相怒放,百亩花海似白雪绒绒,好一片生机盎然。    慕容卿衣初到帝都便经过这里,那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虽是个男儿身,但满腔抱负之下却藏了一颗九曲玲珑心。    他固执的料定,那片白胜雪粉似霞的梨花林中必定另有玄机。    于是刚过了二月,公子便携上一壶清酒,带上侍卫二三,趁着春光出游踏青。一干人过了青石板桥,只见百亩梨林中现出一条长而幽静的林荫小道,绵延向遥无尽的远方。    踏着满地的梨花而去,无需多久的脚程就可以看见那掩藏于林中的宅院,朱红的墙,青灰的瓦,还有一道玲珑别致的楠木拱门。院内的木棉花树伸出了半个头,看起来倒有几分“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味道。    慕容卿衣回皇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向慕容蕖讨了这片梨林来,又将废弃的宅子上上下下重新休整一番,这才满意的住了进去。    古宅的楠木拱门上高高挂起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棠梨居”三个大字,那是慕容卿衣亲手题上的字。    闲置了多年的宅子,不久前又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池子里换上了新的水,放了一池的睡莲和红鲤鱼,回廊上疯长的花花草草终于得以修剪,就连房檐上的杂草都拔得一根不剩。    而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情:宅子的主人就要回来了。    慕容卿衣再次回到棠梨居,已是几日后的傍晚。    他前脚才踏进大门,几个青衣卫后脚就无声无息的跟了上来,他们动作轻巧,如同鬼魅一般忽然出现。    慕容卿衣脚步顿了顿,半个身子隐在了黑暗中,让人无法看清面容。他手中的骨扇往肩上一敲,凤眸上挑:“有什么事就说,别磨磨蹭蹭的。”    此话一出,身后一干青衣卫竟齐刷刷的伏跪在地。其中一袭红衣的莫蒹缓缓抬起头,犹豫半晌还是沉重开口:“少主,那姑娘今早不见了。是属下疏忽,还请少主责罚!”    “姑娘?”慕容卿衣终于转过身来,眉心微动,半带轻笑道:“哪个姑娘?”    这时,跟在后面的莫离恰巧也来到玄关处,无意间听了他们的对话。    莫离也不知这慕容卿衣究竟在装糊涂还是真的给忘了,便走上前轻声提醒道:“少主,就是太后娘娘遇刺那晚,您在皇宫外救下的那姑娘啊。”    慕容卿衣这才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儿,他似笑非笑的回头看着莫蒹,语气徒然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那姑娘……”莫蒹唇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迟疑了一会才道:“属下功夫不敌她,甘愿受罚。”    莫离眉目肃然,心想着这下可大事不妙了!他刚想跪下为莫蒹求情,毕竟人跑了他也有一定责任。    岂料慕容卿衣却又眉眼微低,右手中的折扇往掌心敲了敲,低身凑到莫蒹耳边惋惜道:“啧啧,居然让一个弱女子在你眼皮底下逃跑了两次,我若是你早就没脸跪在这里了。”    在场的人每个都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再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慕容卿衣的话里虽带着半分调侃,但没人敢把它当做玩笑。    青衣们一个个睁着大眼,等着慕容卿衣宣判他们死刑,只有莫蒹一副羞愧欲死的表情,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对于一个青衣来说,主人的否定或许比让他们死更难以接受。    “少主,她身上有伤想必还没跑远,莫熵和莫信已经追上去了,定能将她追回来的。”莫离看着他的脸色建议,想要极力挽回局面。    慕容卿衣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冷笑道:“她既能从你们眼下逃脱,那也就能让你们找不到,所以不必费功夫了。”    莫离心下一惊,既然慕容卿衣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垂首遵命。    “在大理寺查了两天的案,我也累了。”慕容卿衣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满脸倦容,看向莫蒹的眼神里依旧凌厉不减,“至于你们,是不是到了这京城繁华之地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如今竟连个人都看不住,那我要你们何用,自己下去领四十板子吧。”    “莫蒹。”他冷冷的声线没有一丝温度,“即日起调去岸狱。”    提到岸狱一干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莫蒹脸色刷的白下来,嘴唇哆哆嗦嗦却不敢有异议。    因为他们知道,在棠梨居里还把人看丢了怎么说都是死罪一条,而慕容卿衣能留他们一条小命已是莫大的宽恕了。    只是这岸狱,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处罚得这么狠,可见慕容卿衣是真的生气了。    ……    隆冬时节,棠梨居里除了独立冰雪红梅和几株含苞待放的山茶别无其他可观之景。池子里的红鲤因天气寒冷全都躲到了水底,慕容卿衣一连撒了几包鱼食都没有动静。    一天夜里忽然寒风四起,次日早晨远处高空便放起了几只纸风筝。    慕容卿衣披着貂皮大氅,只身站在梅花树下仰头看着空中的风筝,手中抱着的金镶玉暖炉暗香四溢。    公子那一头长发似往常一半束起,一半披散,额前的碎发被风一吹零散的遮住了一双剑眉星目,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他唇殷似血,笑靥如花。    虽然冬天放风筝有些不合时宜,但也算替他解了闷,不然他就该无聊到看蚂蚁搬家了。    “我要你查的东西可查到了?”慕容卿衣红唇轻启,对着空荡荡的庭院看起来又像是自言自语。    下一秒,莫离已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他一身青色锦袍,薄唇皓齿,剑眉星目。    虽是一个侍卫,却透着逼人的贵气。    莫离双手奉上一本泛黄的卷宗:“大将军卫荀,武将世家出身,战功显赫,权倾一时,却在五年前通敌潜逃,一夜之间被灭门。关于那桩案子,如今能找到的只有这份卷宗了。”    慕容卿衣眸子微抬:“什么意思?”    “这件事发生不久后,刑部突然起了一场大火,这案子的罪证和卷宗全被烧毁了。”莫离如实答道。    “这桩案子,有点意思啊。”慕容卿衣接过卷宗随意翻了翻,偏头看他,“还有呢?”    “另外属下还打听到,衙门处理卫家人尸首时发现少了一个人,似乎是逃走了。”    “谁?”    “卫荀十一岁的小儿子,卫梓匀。”    慕容卿衣合上卷宗随手扔给莫离,喃喃道:“十一岁……卫梓匀……”    五年前十一岁,若是他还活着如今就是十六岁了。    “少主,大理寺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或许刺杀案真和那个女子有关也说不定。”莫离明眸一转,比起慕容卿衣让他查的那些,他倒是更关心皇宫那边的动静。    慕容卿衣凤眉轻挑,眼神犀利如刀光:“不是或许,那个刺客就是她。”    那晚他从慕容蕖口中得知,她接连遇到刺杀都是在皇宫里,虽然已经命金吾卫和御林军加强了检查,但那些刺客还是有办法冒充成她的贴身婢女。    慕容蕖也是习过武的人,起初她以为是不同的人行刺她,但留意了一下刺客的招式和身法,她突然发现这些刺客虽然样貌不同,但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那晚遇的那个女子身着宫装,还带着一身重伤,紧接着宫里就传出了太后遇刺的消息,他可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莫离愣了愣,又陷入了另一个困惑:“那少主为何不将她交给大理寺,反而还将她放走了?这不是放虎归山么?”    慕容卿衣勾了勾唇角,伸出手摘下一朵红梅放在鼻尖嗅了嗅,半晌才淡淡一笑:“非也非也,木偶人跳舞全靠牵线人。我只是好奇,牵着她这个木偶的,究竟是谁的手。”    “可我们完全断了她的踪迹……”    “不,她还会回来的。”慕容卿衣将手中的梅花轻轻一吹,衣袖随风扬起像一朵一尘不染白莲,“今日是第五日了,虽然这么冷的天伤口好得慢了些,但用的是我慕容家的药,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说罢,慕容卿衣从雪白的衣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瞟了一眼就随手抛给了身后的莫离:“把这个挂在我书房前的树枝上,吩咐暗卫不许伤人,这次可不许给我跟丢了。”    “是。”莫离拿着那把小匕首不再多问,一转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把匕首是慕容卿衣从那女刺客身上取下来的,那晚他实在是走得急,便从她身上随意取下一个信物,以备不时之需。    他之所以敢肯定她会回来,是因为这把匕首做工精致绝非凡品,像是让人特意打造的,而且能让她在那种危急时刻都带在身上的,一定是重要之物。    最关键的是,那把匕首的刀刃上,刻着她的名字!    慕容卿衣又抬起眸子继续望着远处的风筝,这时,一只纸燕挣断了线在空中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突然笑了起来,嘴角边露出浅浅的梨涡,那笑容绝美得摄人心魄,一双妖冶的凤眸中忽然浮起一丝玩味,转而又恢复了原来的澄澈。    不枉他放了这么长的线,鱼儿终于要上钩了。    接下来,一定会很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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