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月初一，虽然才过了午后，天却阴沉沉的，寒风肆虐，天空中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这么冷的天气，本该在屋子里躲一躲，但是素雪院里却人来人往，不时有丫环端着热水盆进进出出，一片忙乱。　　　　“二夫人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只见一雍容华贵的丽人打头，后头跟了两个嬷嬷以及四个丫环往素雪院走来。　　　　这妇人正是韩府的二夫人朱氏。　　　　朱氏长得端庄秀丽，头上的金累丝花卉蜜蜡步摇随着步伐而剧烈晃动，薄粉敷面，淡扫蛾眉，杏目中隐含焦急，唇不点而朱，穿一件水蓝底十锦月季花锦缎通袄袍，外面罩一袭银白底色翠纹斗篷，急匆匆的走进素雪院。　　　　见到二夫人来了，下人们停下来行礼，还没行完就被朱氏打断：“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个时候就不要多礼了。”话才说完，下人们就又忙碌起来，不敢耽搁。　　　　这时，从屋里奔出来一个小丫头，小丫头梳着双丫髻，一脸的焦急彷徨，看到朱氏就像看到了主心骨，跑到朱氏身边哽咽着说：“二夫人，陈姨娘有些不好。”　　　　这丫头正是陈姨娘身边的婢女迎香。　　　　朱氏听了，眉眼间焦急更甚，忙道：“快带我去看看。”　　　　说完，就带着人走进素雪院的偏房。　　　　素雪院的下人们继续忙碌着，她们都是二夫人选来伺候陈姨娘的，不知道为什么，二夫人对陈姨娘相当宽厚。以前，陈姨娘是二夫人身边的陪嫁丫环雪迎，是从国公府带过来的。听说二夫人都准备给雪迎相看了，打算给她找个好的婆家，没想到雪迎就爬了二爷的床，并怀了身孕，自此成了陈姨娘。　　　　偏偏二夫人却依旧尽心对她，让她住在素雪院，并挑了丫环婆子侍奉，今日陈姨娘生产，看情形有些不妙，二夫人又心急如焚的赶了来。　　　　外面的丫环婆子们想归想，也只敢在心里面嘀咕两句，却是不敢说出口的。　　　　朱氏带着她身边的嬷嬷和丫环进了偏房，这间偏房是提前准备好的产房，有内外两间，此刻陈姨娘就躺在内间生产。　　　　外间陈设简单，一张如意圆桌，四个宫凳，墙边是一红漆长桌，桌上摆放了两个铜角灯盏。　　　　外面天气阴沉，灯盏里燃着蜡烛，屋内也是灯火通明，并点足了炭盆，倒是十分暖和。　　　　朱氏进了屋解下斗篷，身后的茯苓忙上前一步把斗篷挂在衣架上，安抚道：“二夫人别急，想必陈姨娘会熬过这关的。”　　　　别说其他下人们心里嘀咕，就连朱氏身边的丫环也没看懂，明明是雪迎对不起二夫人，为什么二夫人却依旧待雪迎如初？这样下去，下面的这些人岂不都乱了套？个个都想着要爬二爷的床了！　　　　朱氏也没闲心坐下，进了屋就吩咐道：“成嬷嬷，平嬷嬷，你们进去瞧瞧。” 　　　　“是。”两个嬷嬷行了礼，没敢耽搁的直接进了内间的产房。　　　　成嬷嬷和平嬷嬷都是朱氏的从平国公府带来的，年长的漫长脸儿是成嬷嬷，年轻一点的圆脸儿是平嬷嬷。平嬷嬷是朱氏的奶娘，自小照顾朱氏长大，作为陪房，随朱氏一起到了韩府。　　　　成嬷嬷则是后面才来的。　　　　成嬷嬷原是武宁侯府家生子，作为陪房随朱氏的母亲吴氏嫁到平国公府，一年前又被平国公夫人送给了朱氏。　　　　要说起来，朱氏嫁入韩府生下长子没多久，韩毅章就纳了一个绝美的小妾。小妾在韩毅章跟前温柔和顺，但背地里却连翻使手段陷害朱氏。　　　　朱氏自小被平国公夫妇捧在手心娇养长大，加上平国公府后院儿只有平国公夫人一个，自是没有见识过这些阴谋诡计，一时被那小妾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平国公夫人心疼不已，又不好直接插手女儿女婿后院儿的事情，便将自己的陪房成嬷嬷送给了朱氏，成嬷嬷深谙后院儿的门道，成了朱氏的一大臂膀，朱氏也才渐渐的重新立住脚跟。　　　　看着成嬷嬷和平嬷嬷已经进了内间的产房，朱氏却依然冷静不下来，焦急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外面只听到内间传来一阵一阵虚弱的叫声，以及产婆奋力的大喊：“用力！用力！”　　　　还不到一刻钟，平嬷嬷就急匆匆跑出来：“二夫人，姨娘不大好，怕是……”　　　　朱氏一惊，随即问道：“孩子呢？”　　　　“孩子还没出来，可是姨娘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平嬷嬷的心里沉甸甸的，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啊！　　　　朱氏听了立刻吩咐道：“麦冬，去端一碗参汤来，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姨娘！” 　　　　朱氏有四个贴身丫环，茯苓、凌霜、连翘和麦冬。茯苓和凌霜已经十八岁了，是一等丫环，连翘和麦冬年纪小一些，才刚刚十六岁，是二等丫鬟。　　　　这四个丫环里就属麦冬最机灵，手脚快，是以朱氏常唤她做些紧急跑腿的事情。　　　　“是，二夫人！”麦冬回禀一声后立马一溜小跑去了厨房。　　　　平嬷嬷走过来低声问道：“二夫人，保大还是保小？”　　　　朱氏沉思良久才说：“保大吧。孩子没了还能再生。”　　　　平嬷嬷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就直接应了，转身又走了进去。　　　　茯苓、凌霜和连翘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却都机灵的什么都没说。　　　　茯苓出去给朱氏端了杯热茶进来，放在桌上：“二夫人，先坐下喝口热茶，陈姨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朱氏哪里有心思喝茶，茯苓和凌霜便绞尽脑汁的想些吉利话让朱氏放松一些。　　　　这边麦冬一路小跑回来，手里端着一碗参汤，唤了平嬷嬷出来给送进了产房，又站回到朱氏身边。　　　　只是听着产房内的喊叫越发虚弱了。　　　　又过了一会儿，平嬷嬷再一次出来喊道：“二夫人，陈姨娘想见你。”　　　　朱氏再也顾不得什么，急忙走进产房，只见床上的陈姨娘虽眉目如画，但却瘦骨嶙峋，躺在床上几乎看不到身体，只能看到一个硕大的肚子，她浑身湿透，双眼无神，面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陈姨娘此刻满头大汗，看到朱氏进来拼命的想要抬起头来，却最终体力不支又倒了下去。　　　　朱氏快走两步坐到床边，拿着帕子擦了擦陈姨娘脸上的汗水：“雪迎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陈姨娘看着朱氏，泪水流了一脸，有气无力的说：“二夫人，婢妾不行了，求二夫人保住孩子……。”　　　　朱氏伸手捂住陈姨娘的嘴：“别说话，留着力气，先把孩子生下来。”随即转头问平嬷嬷：“参汤可让姨娘喝过了？”　　　　“回二夫人，已经喝过了。”　　　　喝了参汤，还是没有力气生下孩子，怕是……　　　　朱氏的心里沉重万分。　　　　陈姨娘想拉下朱氏的手，由于几乎耗尽全力，胳膊都是哆嗦的，还是朱氏遂了她的意，自己拿开了手。　　　　“二夫人……姐姐……”陈姨娘大喘两口气，声音低微，却清晰的传入朱氏耳中。　　　　朱氏一震，抬眼看入陈姨娘的眸中，颤抖着说：“雪迎……你……你都知道了？”　　　　陈姨娘困难的点点头，又有两行清泪夺目而出，沿着脸庞滚入发间。　　　　“姐姐……如果孩子能活下来，就劳烦姐姐帮我照顾吧。”陈姨娘恳切的看着朱氏。　　　　朱氏听后泪流满面，艰难的点点头。　　　　陈姨娘看到朱氏同意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用力拉下朱氏。　　　　朱氏低下头，趴在陈姨娘嘴边听到了陈姨娘的低喃，不由得一下怔住了。　　　　说完了那句话，陈姨娘再也坚持不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朱氏见此禁不住痛哭出声。　　　　“二夫人，孩子怎么办？”产婆急的团团转。产妇体力不支，即使灌了参汤也没什么效果，这眼看就断气了，再不想办法孩子也会窒息而死的。　　　　“陈婆子，你是有经验的老手了，这种情况你们都是用什么办法？”成嬷嬷看朱氏泣不成声，就代朱氏问道。　　　　被唤陈婆子的产婆看了一眼床上的产妇，又看了一眼朱氏，这才说道：“看样子姨娘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如果我们抓紧时间把孩子拿出来，孩子还有救的。”　　　　“那就赶紧动手吧，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孩子。”朱氏擦干了脸，直视陈婆子。　　　　产婆小心翼翼的说：“还请二夫人外面坐着等，这过程有些血腥，怕是污了二夫人的眼。”　　　　朱氏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断气了的陈姨娘，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屋里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哭声洪亮。　　　　“二夫人，生了生了，是个姑娘。”平嬷嬷出来报喜。　　　　没多久，成嬷嬷就抱着洗干净包好的孩子出来了。　　　　朱氏抬眼一看，皱巴巴的小婴儿裹在襁褓里，红彤彤的，看上去又瘦又小，不过哭起来倒是声音嘹亮。她接过来抱在怀里，想起陈姨娘，又忍不住泪水流了一脸。　　　　“这孩子也是一个命苦的，刚出生就没了娘，以后就养在我这里吧。”朱氏看着婴儿说。　　　　成嬷嬷和平嬷嬷对视一眼，开口说：“二夫人，您的意思是……”　　　　朱氏点点头：“总归是我对不住雪迎，就当是我补偿她的吧。”　　　　接着又说：“派个人去前院跟二爷说一下。另外，再派人去国公府里通知一下母亲吧。”　　　　成嬷嬷心内了然，平嬷嬷脸上略带疑惑，心里却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吩咐茯苓下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