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想起那日在二十三天的耶和赛汗河岸,见到黑衣少年时的情景。昭昭皓空下,他任意妄为的与自己约下三个愿望,沾沾自喜地说着自己失去了三觉的事情,那表情简直与英招说起自己不需要爱时一模一样,气人至极。 后来天色渐晚,一众清扫仙娥们都已收拾了物什打算离开,吊嗓子的鸟儿们叽叽喳喳了一整日,这时也安静了下来。虽然今儿个溜上二十三天一无所获,但她怕英招察觉到自己又溜出了悬圃会起疑心,便决定先打道回府,与少年约定下次见面时再谈那三个愿望的事。 小仙觉着,这样是最好,反正她也没想清楚该许下什么愿望。 走时少年叫住她,挥了挥那只绑着紫色丝帕的右手,帕子被耶和赛汗河升腾起的朦胧水雾衬着,显得分外柔和。少年开了嗓子,问她姓甚名谁,在哪位神仙的手下当值。 小仙跑的急,没有听到他的前半句话,只隐约听见神仙,当值什么的,便回身冲他喊道,“悬圃,英招神,你呢?” 黑夜中少年仍独自坐在比武台前,手执一个质地清透的琉璃酒盏,玄色衣衫与夜色渐渐融为一体,像一团黑色的雾气慢慢被冲蚀殆尽。虽然看不太分明他脸上的表情,却远远的听见一句简短的回应。 “叫我阿井吧。” 小仙回头看他,觉着那声音中是带了笑意的,端坐在河岸边的身形却不知怎的,显得有些孤独,像一只盘踞在悬崖边百无聊赖的黑豹。 小仙觉着,阿井大概,也是个可怜人。 三天后,万众期待的觉罗大典终于声势浩大的开宴了。 历经了多日的安排准备,耶和赛汗河岸在曼陀铃全部绽放的时候不负所望的热闹了起来,百鸟吊着好听的曲子,仙子们则腾着河谷之上的灼灼瑞气翩翩起舞,俨然一片繁盛景象。 三界的仙神佛魔们早已对这场大典期冀多时,一个个儿都擦拭干净了各自的法器宝贝,准备了一肚子的秘辛八卦,打算好好的痛快一场。 赴宴的宾客如往年一样,乌泱泱的挤满了河畔,桌子椅子早已是不够用了,树上竟也蹲了几个来晚了的散仙。虽是如此,比武台正前方的那一席却只坐了一个一身玄衣,独自饮着酒的少年郎。众人颇有默契的与他保持着一丈的距离,没人敢贸然靠近他。 虽各在一处与仙友魔友们叙着旧,眼神却都时不常的飘到那少年的身上,用眸光在他那别在腰间的白骨鞭上来回摸索,蚊子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少年注意到众人递过来的一波波缠绵眼风,便不胜其烦的发出了一声嘶,周围倾刻间安静成了一个寒彻心骨的冰窟窿,大家倒吸一口冷气,退的更远了些。 那小仙央求了英招几日,终于说服了他带自己出席这觉罗大典。 英招本是不情愿的,别说是带她去了,就是要他独自赴宴也本无打算,他清净惯了,最受不了热闹,那种乱糟糟的地方,实在闹心的很。 可是拗不过这小圆墩子整日纠缠,一天天跟在身后上神长上神短的,端茶送水,撒娇抹泪,就差以命相胁了。英招没了办法,私的也很好奇她非要来蹭觉罗大典的热闹是为哪般。 前几日她避着他偷了一株三十六品吉胜莲花送去给那雪芜公主,英招隐了身形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在慕雪宫门口被小仙娥领了进去,便知二人定是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共识,于是他将计就计,想看看这鬼灵精一样的丫头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丹药。 二人伴着瑞气滔滔的霞光,踩着云雾出现在二十三天时,这一高一矮,一出尘俊朗,一精灵可爱的两个人儿便不出意料的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一落地的功夫,筵席之中尽是啧啧的赞叹声。没想到这没点儿人情味的英招神竟也会来赴宴啊。 只见那小仙一开始还怯生生的拉着冷冰冰的英招神的衣袖,半晌露出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也不知是看见了谁,那生涩的表情被一个大大的微笑所取代,她招着手便向比武台前跑去。 只见这小仙径直跑到了台前那一席,黑衣少年仍在一个人闷头喝酒,她在他眼前挥了挥藕段儿一样的小胳膊,脆脆的叫了一声,“阿井”。 阿修罗王心不在焉的抬起头来,看见来人竟是前几日那个圆圆矮矮的小墩子,顿时也换上了一副笑脸。看的众人皆是一愣,那个满脸凶相的阿修罗王竟然也会笑? 小仙在外衫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个墨色的手帕递给言玄璟,“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诺,你的帕子还给你,我的呢?应该在你那里吧。” 言玄璟想着好像确有其事,右手上仿佛又传来了那明晰地刺痛,“啊,我没带在身上,改日再还与你。” 小仙撅了撅嘴,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条帕子了。她自顾自的和言玄璟坐到了一席,一点都不见外的给自己斟了杯酒。片刻回过神来,冲依旧立在远处,端端的看着二人的英招挥了挥手,“上神快过来!我们运气真好,这里竟然还有位置。” 英招与坐在一旁的言玄璟对视一眼,没说什么,翩翩然走过来落了座。 四周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全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这演的又是哪出? 三界内最可怕的两个怪物坐到了一起,本身就是一道别致的风景线,除此之外不知为何还捎带着一个圆不隆咚的小丫头。这小仙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能与二人如此放松的相处,有说有笑的,真是见了鬼了。 小仙见英招落了座,便开心的拉着他的衣袖向他介绍道,“上神,这是我前几日认识的新朋友,阿井!” 英招眯起眼睛,饶是他避世已久,这一身玄衣,以及那腰间莹莹发着白光的白骨鞭他还是有所耳闻,再看看周遭众人的表情,他已明白了大概。阿修罗王恶名在外,也不知是怎么和小丫头认识的,不但用假名字蒙骗她,还走的如此亲近,而这傻傻的丫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哦?你朋友的名字倒是蛮上口的。” 言玄璟淡淡的看了英招一眼,没做答复,只转过头来对一旁小小的仙子说道,“这位就是英招神啊,难不成就是你那位传说中的心上呜啊呜呜……”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圆墩子捂住了嘴,“对对对,这位就是我家上神!我家上神哈哈哈……” 小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讪讪的对英招笑着,还不忘给嘴欠的言玄璟丢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心里的想法得到了印证,言玄璟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这有啥不能说的,喜欢就喜欢呗,女人真是磨磨叽叽。 英招弯了弯眼角,言玄璟本是想说什么?看着小丫头半个身子都快倚到了鬼王身上,覆在他唇上的手看起来柔柔嫩嫩的,英招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这举动有些过于亲密了,他觉得甚是不妥。 言玄璟耸了耸肩,也罢,小圆墩子既不想让英招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也犯不上帮她捅了那层窗户纸,私里不知为何还望着英招最好永远不知道她对他的心思。 放下心思,他伸手欲去拿酒壶,却被刚刚那只触过他嘴唇的如白萝卜一般的小手抢占了先机。小圆墩子一把抢过酒壶,恭恭敬敬的给英招斟了一杯酒。言玄璟看着自己扑了空的手,生出几分恼火,于是将自己的酒盏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也给自己斟一杯。 小仙看了他一眼,将酒壶随手搁在了他面前,语气轻飘的说道,“要喝自己倒嘛,又不是没有手。” 言玄璟顿觉额上的青筋抽搐的厉害,一股无名火蹭的一下上了头。他抓住小仙的手,那只手是这般小,即便他失去了触觉,也尤能觉出这双手的主人有多么的脆弱,像只柔弱的小兽一般。他眼前忽然有了这样一副场景,大约是他将她护在身后,前方不知是万丈悬崖还是凌云火海,他觉得,也许就这样护一世也无不可。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的,回过神来嘴边依旧是任性命令的语气,“我要你给我倒!” 一旁的英招半晌没有言语,这时端着小丫头给自己斟的酒抬起了头,看着她被言玄璟紧紧擒着的手,再一次觉得有些不妥,“仙友若不想动手倒酒,也该带个自己的陪侍来才是,抓着我圃里的仙子恐怕有些欠考虑。” 小仙抽出了自己的手,又向言玄璟抛出去一个凶狠的眼神,回头同英招笑盈盈的说道,“也没那么严重哈哈哈,阿井就是有点爱自说自话。” 言玄璟翻了个白眼,这墩子在英招面前简直不能再狗腿了。再看向英招,咦,奇了怪了,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英招神脸上竟出现了几分不悦的神色,言玄璟从这神色中摸出了些许不寻常的意味。 说什么英招神是个没有心的神君,对旁的人疏离惯了,从没见过他关心着谁。可今日一见,这位的神魂也并非那般清净无尘。这种里一套外一套的神仙,他阿修罗王最是讨厌,因着英招是小圆墩子的心上人这层关系,他更加忍不住想要在话头上挑拨他一番。 言玄璟扒开小圆墩子肉乎乎的手,正了正衣衫,“听闻英招神避世已久,不在悬圃里倒腾花草,怎也来这大典凑热闹了?” 英招颇为正经地答道,“玉帝盛情难却,怎有不来的道理?” 这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但却十分不和言玄璟的心意,漂亮话谁不会说啊,“凡三界内有些名头,有些品级的神仙魔君,玉帝年年都会邀请。想必满是盛情的请柬子,神君这些年也收下了不少,怎么年年都不见您尊贵的身影,今儿个却大驾光临了呢?这等俗气的筵席,与我这等闻惯了血腥味儿的俗气的人坐在一起,还真怕会坏了神君的清明。” 英招发觉阿修罗王大概不太欢喜自己,话里话外想要给自己难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也不恼怒,只淡淡地回了四个字,“与你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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