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夏国中无人,在边疆战场和王爷婚事上受到的那份羞辱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找回一些颜面罢了。    邢朱抬了眼皮觑了觑悬在大厅显赫位置的鎏金牌匾“大雅”只觉得十分讽刺,题这个字的夏国开国皇帝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从陵墓里跳出来。    夷光则更为直接,她默默抓起面前的一把筷子,掌中真气翻涌使得筷子格格作响。邢朱轻轻抚过她的肩膀,顺手递了杯茶过去,“夷……莲衣,茶是细叶寿眉,清凉解毒,明目降火哟。”    夷光面无表情地接过茶水,卸下力道,另外一只手中的筷子和楼中嘴碎的公子哥们才免过一劫。怀安却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既不对楼中的话题感兴趣,也不对夷光的突然发难感到疑惑,他转身静静地看着江水从眼前流过,一双眸子里不带任何情绪。    “君不见吕国有女三十余,不敢对镜妆。待媒媒不来,对娘娘共哭。何时上门婿,来坦东床腹。”    “丑妇竞簪花,花多映愈丑。”    ……    邢朱听了一阵便觉得索然无味,天香楼的英才们文采实在磕碜,正待付完银子走人。有人以讥讽长庆侯家大公子谢衡的为题的,众人纷纷应和叫好,邢朱搁下茶杯,敛眉冷笑:“依我看,夏国真正的男人都在楚夏大战中葬身疆场了罢。如今楚国大军压境,前线战况胶着,吕国隔海相望虎视眈眈,楼中这些公子们不思拿起武器去保家卫国,打扮得如同优伶一般,沉沦在这座楼里,醉生梦死,实在可笑得很。夏国人不是很怕吕国的海夷么,生怕不答应请婚,吕国便要挥师北上打过来。谢衡被送去和亲不是正好替这些王公贵族们解了燃眉之急,如果没有谢衡去和亲,还轮得到这些人讥讽这个嘲笑那个的。”    怀安眼里的异色一闪而逝。夷光自然觉得邢朱说什么都对,她麻利地挽起袖子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是去付账还是去打架呢。”    怀安的眼角跳了跳,眼神尽力避开莲衣姑娘露出的肌肤,虽然她们两个现在是男子打扮,虽然她们不是夏国人,但是夏国大姑娘在公共场合撸起袖子绝对是不成体统的,被人知道搞不好一辈子姻缘艰难。正要说出口这件要紧的事情,怀安立即想起莲衣姑娘曾在小院里一掌拍断了门前碗口粗的杨树的壮举,他扫视了下自己的身板,忍了忍决定还是闭口不言为好。    邢朱拿起小几上的毛笔对着莲衣眨眼睛,她狡黠地弯起嘴角:“走,咱们也去作诗。”    莲衣立即拿起砚台和宣纸跟上,怀安识趣地留在雅间内,三刻之后,邢朱即带着莲衣回来回道雅间,宣纸似乎没动过的模样,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莲衣姑娘的衣角上沾了些许木屑,额,紫檀木的木屑……    怀安抬头望天,他觉得自己大概要不了多久就又会被打发到人市上去发卖了。邢朱打断还在发愣的怀安,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走了,走了,这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邢朱一行人走了以后,在天香楼另外一个雅间内,红叶躬身向主座之人禀报,“损毁雕屏的主犯即是邢姑娘,还有另外一拨人在追查她们的行踪,似乎是奉辰令袁大人的人,是否让他们追查到邢姑娘身上?”    姜绪瞥过雕屏背面的拓本,竟然轻轻笑起来:“原来她还有这种能耐,毁去追查的线索吧。”    红叶应道:“是!”    一月之后,又到天香楼中诗会之日,恰逢三楼文星阁中的雕屏修缮完毕,一众人等聚在三楼等待揭幕。    “快看,雕屏背面有字。”    人头涌涌凑过去,只见那块金贵的紫檀木雕屏背后,留下簇新的痕迹,用跟摄政王一般无二的字体端端正正地刻着:    “云楼俊杰好古风,行止无愧褒贬空  涂朱敷粉楚军溃,媚眼横波海夷崩”    云楼俊杰自然面红耳赤,胖脸掌柜看到此景直接瘫坐在地上,这件事情闹大了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幸好他还残存些神思,会过神来立即让人用布幔重新盖住雕屏,封住三楼,然后让人秘密送信去了吏部尚书白玉川府上。    …………    再过几日邢朱照例考核赵淳功课,闲暇之余就在花厅中找了张椅子就手翻着一个话本子。    到了吃茶的时候,赵淳背过手故作高深:“最近天香楼里出了一桩很不像样的事情,师傅想必还不知道吧!”    天香楼??邢朱这才从话本子中抬起头:“说来听听。”    赵淳满意地点点头,师傅也是女人么,他还不信八卦比不过话本子:“这件事情很隐秘的,”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邢朱身边的春凳上:“徒儿只告诉师傅,天香楼被人闹场了,吏部尚书白玉川白大人正满天满地的缉拿罪魁祸首呢,似乎往山阳郡方向去了。”    邢朱暗暗吃了一惊,早些天夷光说去山阳郡办事,这个白大人别是冲着她的吧,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情才好。只侧耳听他继续说。    “提起吏部尚书白大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云楼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邢朱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回道:“原来白大人断案如神,深受百姓爱戴……失敬失敬。”    赵淳弯起嘴角笑道:“师傅这样夸他,可不是要折煞他了么。”    邢朱看他的眼神颇不认同。赵淳摸摸鼻子,也是,白玉川好歹是个官身,自己终日里游手好闲的。但他不能在师傅面前落了下风,于是腆着脸道:“真的,那位白大人是太后娘娘近臣……”    赵淳说话只说一半,剩下的留给师傅自行想象。邢朱诧异地张大嘴巴:“太后娘娘近臣……那不是,那不是……等等,吏部掌管云楼城治安吗,为何会出面缉拿犯人?”    赵淳不以为然:“白大人是天香楼幕后东家,又深得太后娘娘器重,上面自然对他私自经营产业睁只眼闭只眼啦!前几年当今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的时候娘家闹出过一件很不像样的事情,小公爷把老公爷给打了,我爹见过的,老公爷门牙上那么大的豁口呢,小公爷下手够狠的,儿子把爹打了已经够惊世骇俗了,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吧,老公爷是特立独行的个性偏要反着来,他下定决心要整治膝下不肖子,拿着断齿一纸诉状把小公爷告到了三法司,三法司里的官老爷们惯是会推诿的,谁想去管皇后娘家的家务事,一个大意就要惹得一身腥。大人们你拖着我,我拉着你公堂上会审,小公爷没出现,大人们连着提了国公府几个下人过堂,个个坚称事发时只有国公爷父子俩在书房,这下人证物证齐全了,公堂上那么多人看着大人们想找个顶包的下人为父子俩开脱也不好办了,白大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显了身手。”    赵淳觑觑邢朱的眼色掐准了时候停下来,侧头看着邢朱,一副拿乔的德行,军机大臣的公子到哪里都是大爷气派,平时只有别人给他找乐子的,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花厅里围着个娇滴滴的姑娘转给她讲笑话解闷,只要她赏脸笑一笑,他就能乐得跟狗摇尾巴似的,虽然没出息,但是他乐意:“三天后师傅要去城郊赏秋,难道不需要人鞍前马后伺候么?”添寿祭出许多零嘴好不容易打探到的情报。    邢朱听了一半也想接着听完,这什么徒弟讲话讲一半,于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三天之后的郊游,邀赵公子同去可好?”讲完,特地添了句:“师傅我高风亮节,徒儿不去为师也绝对不会见怪的。”    赵淳眉开眼笑的应了,嘴里也不含糊:“到时候一应用度徒儿都给师傅预备好,绝不让师傅多操一分心。”    邢朱双手支着下巴示意他继续说,赵淳喝了口茶水开口道:“这是内廷辛秘,我爹知道要打断我的腿的,但是师傅不是外人,徒儿为了师傅拼了。”    邢朱摆摆手催促道:“我承你的请,快点吧,赵公子!”    赵淳继续讲:“约莫小公爷一知道事发就去找了皇后娘娘,毕竟这件事情闹大了娘娘脸上也无光嘛,我爹和白大人都被秘召过去想法子,人证物证俱在,老公爷又不松口,大家都一筹莫展。皇后娘娘将要发怒白大人挺身而出,只说这件事情并不棘手,可是小公爷要受点苦,望娘娘不要怪罪,皇后娘娘哪儿管得了那么多一听有法子就这么拍板定下了。你道怎么,白大人比划比划找了个手脚迅捷的大内高手,一把撸下小公爷半边耳朵,那个血流得哟……”    赵淳也适时地捂着耳朵龇牙咧嘴的做怪样子,邢朱目瞪口呆,赵淳看她一愣一愣的样子满意地理了理袖口继续说:“是夜小公爷趁着夜深人静悄摸回了府里,白大人反复叮嘱不可声张,后来公堂上对质小公爷只一口咬定老公爷的门牙是因为咬小公爷的耳朵才磕掉的,大人们一致认为书房里只有两人‘耳不可以自啮’小公爷这才脱的罪,随后当然免不了皇后娘娘的一顿申斥,但总比下大狱发配边疆要好了吧。”    “白大人,简直是千古能吏呐!”邢朱打心里服了,于是更加为夷光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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