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妤的脊背一下子僵硬,面上的红霞也冻住了:“……” 她清晨出门有用唇脂么?似乎没有啊,怎么会到脸上……这是不是说昨夜洗脸时没洗净,残妆一直留到了今天早上?! 罗令妤脑中瞬间浮现自己疯婆子般糟糕的相貌。发丝乱乱的,额上的花钿擦得通红一片,脸上压着几道印,唇上的脂向外撇,整张脸花花绿绿……她莫非用这种形象,含情脉脉地勾了陆三郎一早上? 身后的侍女锦月,看到罗娘子脸青青白白后,就被袖子挡得严实无比了。罗令妤好像一下子矮了一个头,既不敢再用眼神瞟旁边的隽秀郎君,也不敢大声说话。她重新放慢了步子,亦步亦趋地追着陆三郎:“表哥,我们快些走吧,我想回去。” 陆昀轻轻“嗯”一声:“好,为兄这就领着表妹,好好参观下陆家院子。” 罗令妤瞪大美眸,仰头就要瞪视陆昀。但睫毛一颤,她立刻想到自己现在的疯婆子形象,连忙重新低头。罗令妤心中焦急,爱美如她,如何能忍受走遍整个陆家?被陆家长辈们看到也罢,她的盛极容颜……罗令妤忍气吞声:“表哥,我突然认得路了,你忙吧,我一个人……” 陆昀一本正经:“为兄不忙。反正为兄平日出门,也不过是喝酒赌.博玩女人。放荡至此,我突然修身养性,在家里陪陪表妹,祖上该烧高香,说我定下性了。” 罗令妤:“……!!!” 青年低头瞥她一眼,她袖子挡得严实,却透过纱,似乎仍见得陆昀带嘲的幽黑眼睛。罗令妤面红耳赤,脸色更是一会儿白,一会儿紫了。她大脑空白,只觉丢脸无比,真的羞愤欲死。原来她在华林里跟表小姐们说的话他全听到了,不光听到,还过分解读…… 罗令妤细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昀:“那就给兄长带你逛园子的机会吧。” …… 上午时候,陆家最大八卦,吸引了一众男女的视线。侍从们瞪直眼,看那个平日从不和家中表小姐距离过近的陆三郎,领着新来的表小姐,慢悠悠,逛遍了陆家。 陆三郎一派清高华贵,抬手间,把陆家一一介绍给身后的表妹。向来冷情的他,居然还领着表小姐去给各位长辈们请安了,陆老夫人惊得说不出话,大夫人更是摔了瓷碗。 意外的是,表小姐不感到荣幸,还一直拿袖子挡住脸,支支吾吾不肯以正脸示人。连拜见老夫人,她都把脸挡的严实,问起来,表小姐似乎快哭了,说在路上不小心遇上的三表哥,三表哥非要拉着她…… 陆昀气质冷冽,神色无常,见他如此,陆老夫人都不好多问。 众人对新来的表小姐褒贬不一,然听说陆三郎领着罗令妤逛园子,多少仆人都跑去围观—— 湖心泛舟,长柳过廊。瓦如翚斯飞,丽人伴郎行。阳光斑影一重重打在绿荫上,屋檐檐角飞翅耸立。衣袂飘飞,日影水波,一叠叠、一波波地追随着他们,浮照着二人的面容。 一时明,一时阴,年少的女郎低头红脸,跟陆三郎走过悠长的路…… 不观颜色,已觉岁月至美,郎才女貌。 花廊长池,三三两两,诸位表小姐们悄悄去看,看到男女相携,不禁怔然发愣,心中失落。早晨去过华林的表小姐们气得绞断了手帕,在心里扎小人,骂罗令妤卑鄙无耻。口上说得好听,转头就和陆昀走一起了……罗氏女来陆家第二天,就给自己竖了不知多少敌。 此日上午,陆三郎带罗氏女逛园子的事,让人津津乐道、说了好多天仍意犹未尽: “从没见过三郎带女郎逛园子。” “还逛了整整两个时辰。” “可惜表小姐不肯露脸,听闻表小姐沉鱼落雁,我等却无缘见到。” “三郎对这位表小姐,似不一样的。” …… 回到“雪溯院”,看到侍女灵玉探寻的目光,还有听闻消息跑出来围观、可惜没见到三表哥的罗云婳小娘子,罗令妤瘫坐在榻上,半身酸痛。灵犀出去带还发着烧的罗云婳吃药,灵玉梳着女郎的秀丽长发,疑惑道:“三郎待您确实与众不同呢……莫非三郎倾慕娘子?” 罗令妤咬唇,欲哭无泪。憔悴之色,让人不好再问。 见女郎摆了摆手,终于放下挡了一早上的袖子,手臂软麻无比。她趴在几上,虚弱道:“别说了,看看我的妆。三表哥说妆花了,我一早上就不敢……” 灵玉咦声:“娘子脂粉不施,面上雪净,哪来的妆花了?” 罗令妤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拿过菱花镜照脸。镜中人芙蓉面,丹凤眼,容颜丽极……半晌,罗令妤不想往陆昀捉弄她的方向想,迟疑一会儿,才疑问般的自言自语道:“也许流了汗,妆掉了……” 这日遭遇一言难尽,旁人看来是美谈,于罗令妤来说却是笑柄。罗令妤几对陆三郎产生了心理阴影,好几日不再敢凑过去寻机会见陆昀。而一旦她不寻机会,罗令妤发现陆昀是当真不怎么参与陆家郎君和女郎们的社交活动——连续几日都没见到陆三郎。罗令妤收了收心,把心思放到了其他上——例如与陆家男女交好。 …… 乳白酪浆与粉饼糅合,蒸制成酥。酥浆粘稠雪白,再加之果色,成绯红色。绯红色的酥落在碧玉碗中,红液绿底,拂之滴而不漏,只见袅袅蒸汽飘散。香甜之气在空气中回荡,屋中几女支起长案,围坐在坐榻上。她们眼巴巴看着纤纤素手用银勺舀至盘中白色糕点上,再以金盘相盛—— 见得光华璀璨,绯红、雪白、金黄相兼,或峻或危,凝固在盘中。硕硕皓旰,瑰丽之色与女郎秀长的手相映,何等耀眼好看。 罗令妤听到侍女的口水吞咽声,笑盈盈道:“这是金玉玛瑙酥,北国有名的酥酪。南国未曾见过,灵玉尝尝看。” 自幼长在建业的侍女灵玉眼睛瞪得圆大,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盘红山似的糕点。她还未说话,坐在旁边的九岁小娘子罗云婳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这是我姐姐自己做的,别人都不会!特别好吃!” 她张手就迫不及待地推灵犀,灵犀看她的眼神,好笑地为她盛一碗。同时,灵玉也在罗令妤的规劝下给自己盛了一碗。吮味入口,似黏似化,非固非稀。这般古怪的触觉从未碰到过,然一沾贝齿就消失于口腔中了。灵玉细细品尝,吃完一勺,只觉得浸润鲜美无比,眼睛亮了——“女郎好生有才。这般厨艺竟是女郎自己玩着做的么?婢子从未吃过呢。” 贵族女子皆擅食擅庖厨,罗令妤矜持地笑了一下,心中微微自得。她不忘问:“好吃么?” 灵玉再尝了一口,品了半天:“甜而不腻,口齿生香,似水又非水……娘子们应该都会喜欢尝试。但郎君们就不好说了。” 罗令妤松口气,抚了抚鬓角。北国好酥,南国吃茶。罗令妤与妹妹幼年住在汝阳,正是南北两国的交接点。虽是南国人,但北国人的习俗沾的更多。来了建业后,罗令妤尝试着把自己的手艺改良,做了这道玛瑙酥。灵玉是正宗的建业脾胃,她觉得好吃,陆家上下的女眷当也差不多。 罗令妤的美目深深望着侍女,睫颤如翼。闻弦知雅意,灵玉领着罗令妤自己带来的侍女站起来,屈了一膝:“婢子这就领着灵犀姐姐,一道给府上各位娘子们送去尝一尝。郎君们那里送么?” 罗令妤其实并不在乎女郎,就等着郎君:“送吧。喜不喜欢是他们的事,礼数到不到是我的事。” 本就是目的。罗令妤亲自起身,取了精致的食盒来,拿出一碟碟翡翠般的碧绿小碗,将酥酪盛之碗中。她不急不缓,动作雅致,身后的灵玉二女均看得出神。一份份小碗分装好后,罗令妤立在食案前,长睫扇动上翘,似凝思什么。 她面色一时雪白,一时粉红,又蹙着眉,似纠结万分。连坐在坐榻上吃酥的罗云婳都禁不住倾身,关心姐姐在想什么。一屋中火烛晃了一下,耀过罗令妤的眼,看她忽而面色绯红如霞,咬住朱唇。 罗令妤说了“稍等”,伶俐地从食盒中取出一碗。她再从自己妆镜那边的小匣子里取了一小瓶,拧开瓶塞,往碗中璀璨的红白酥酪上滴了两滴。身后罗云婳跳起来嚷道:“花露,说好留给我的花露!统共才几滴的花露!” 罗令妤不理她,把这小碗郑重交给灵玉,让灵玉一定莫拿错了。她柔声:“这碗,务必亲自送给三表哥。” 灵玉:“……”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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