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临安城已经渐渐入了秋,午时的日头不像前些日子那么毒辣,甚至隐隐还有微风拂过。 未时刚到,穿着一身骑装的温浅就迫不及待地出现在了前厅,踮着脚满脸期待地看着路口,盼望陆景洵赶紧出现,这样因为脚伤憋闷了许久的她就能早点出门放风了。 陆景洵领着陆行出现的时候,就看到温浅像块望夫石一样颇有存在感地立在门口。他掀了掀薄唇,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子走过去,走到温浅面前时没忍住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温浅今天心情很好,揉了揉微红的额头,决定大度地不跟陆景洵计较,而是兴奋地说:“快走吧快走吧,等下就晚了。” 陆景洵有些无奈地伸出长长的胳膊拎住温浅颈后的衣料将已经打算往门口走的人拉回自己身边,说:“急什么,先去选马。” 说完,就率先抬步往王府的马厩走去。 温浅本以为要到郊外自己才有机会碰着马,听陆景洵如此说来,岂不是自己可以从王府一路骑出去,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生怕陆景洵突然反悔。 到了马厩,陆景洵朝着马舍下一长溜的好马努努嘴,示意温浅随意挑一匹自己喜欢的。 温浅也不跟他客气,从头到尾一匹一匹地仔细打量起来,一副很懂行的样子。 陆景洵以前看那些公主、郡主什么的骑马,大多会挑那种看起来乖巧温顺的小马驹,他估摸着温浅也是如此。 谁知这个想法刚从脑子里划过,陆景洵就看见温浅微仰着头指向一匹毛色呈枣红且看上去十分高大的骏马,说:“就是它了。” “王妃……”见温浅一眼就选中了陆景洵的战马,站在陆景洵身后的陆行忍不住开口想要提醒她,却被陆景洵抬手制止了。 他微微挑眉,问温浅:“你确定?” 听着陆景洵话里有话的问句,又看看陆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温浅有些茫然地问:“选这匹马有什么问题吗?” 见陆景洵依旧淡定,陆行也不好再多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而陆景洵看了眼那匹对温浅似乎并不排斥的马,说:“没有问题,如果你能骑上去,这匹马今天就归你!” “不许反悔!”说罢,温浅又往那匹马靠近了一步,一脚踩着脚蹬,拽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坐稳后还不忘得意地看一眼不远处的陆景洵。 看着温浅稳稳地坐在马上,而那匹马的表现依旧很平静,不光是陆行,连陆景洵都觉得有些吃惊。 早知道这匹马还是马驹时性子就烈得很,并不轻易任人摆弄,当初陆景洵也是花了不少精力才将它驯服。平日里除了马倌和他,连陆行都靠近不得,没想到温浅竟然如此轻松就骑到了它的背上。 吃惊归吃惊,陆景洵也没多说什么,从马厩里重新选了一匹马,翻身上马领着温浅出了王府向郊外而去。 陆行最近因为要调查遇刺的事,便没跟着他们,加之陆景洵不想将排场弄得太大,明面上也没带人,仅仅安排了几个隐卫暗中跟着。 温浅虽会马术,但平日里毕竟能骑马的机会少,和陆景洵这种常年带兵打仗与马打交道的人完全没法比。出了王府没多久,温浅就被陆景洵落在了后面一截,最气人的是陆景洵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让温浅看见他的背影但又无法追上他。 因为心里一直想着怎样才能超过陆景洵好灭灭他的威风,温浅觉得没过多久就到了郊外树林。 远处有个亭子,温浅隐隐约约能看见亭子外好像有个人牵马站着,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见陆景洵策马向那个亭子的方向奔去。 温浅无奈,只好挥了一下马鞭骑着马跟了上去。 等隔得近一点了,温浅才认出那是上次宫宴时自己见过一面的皇上,此时陆景洵已经和他站在了一起,两个人正一起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被明昭国里地位数一数二的两个男人看着,温浅瞬间有种想掉头就走的冲动,但是她最后还是只得一边在心里把陆景洵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一边硬着头皮继续往前骑,不过速度比起她和陆景洵较劲的时候慢了不少。 无论速度放得多慢,温浅还是要面对这一小段路总会走完的事实,她先借着坐在马上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瞪了一眼将她坑出来的陆景洵,这才翻身下了马打算向皇帝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温浅就被一旁的陆景洵拉住了,他略微压低了声音说到:“皇上今日算是微服出巡,这些虚礼暂且就不必了。” 温浅抬头去看皇帝,见他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才直起了身,顺带将自己的手腕从陆景洵手里挣脱了出来。 三个人相对无言,还是皇帝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氛围,对着陆景洵说:“以前围猎的时候就属你收获最多,朕这也大半年没吃过你打的野味了,趁今天这个机会让王妃也尝尝吧。” 明知道皇帝这是故意支开自己,陆景洵也不好多说什么,看了温浅一眼,骑着马转身进了树林里。 温浅其实也是个明白人,知道皇帝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所以陆景洵离开后,她就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站着,等着皇帝先开口。 “知道朕有话要说?”皇帝没去看温浅,而是负手站着看向临安城的方向。 “刚刚臣妾才知道的。”温浅不卑不亢地回话。 “那知道朕要跟你说些什么吗?” 温浅其实隐隐约约猜到皇帝要说的话估计和陆景洵有关,但她还是说到:“这个臣妾不知。” 皇帝情绪不明地轻笑了两声。温浅算是发现了,像皇帝、太后、陆景洵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有事没事总爱阴测测地笑两声。 从第一次见面,皇帝就看得出来温浅是个有着玲珑心的人,此时也不再跟她绕弯子,转了身面向温浅,说:“想必你是猜得到的,朕想跟你谈谈景洵。” 温浅其实不喜欢跟像皇帝这种眼神里都是威压的人对视,她微微垂了眸子盯着皇帝身后的黄土地,说:“皇上请讲。” “景洵六岁起就进宫来给朕当伴读了,那个时候朕也不过八岁的年纪,连太子都没封。”皇帝没再继续,而是顿了顿,似是在回忆往事。 温浅也不接话,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等着皇帝继续讲。 “景洵那个时候其实性子还好些,是个活泼的孩子,但是越长越大,加上后来老南安王和老王妃出了事,他就像蚕蛹一样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心思、情绪都不再外漏。” “朕知道,坊间有很多关于他不好的传言,但你应该明白身居高位总会有无数的人想着往你身上泼脏水。” “但是朕自小跟他一起长大,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他虽然性子冷了些,也不愿与人交心,但他会在朕的几个兄弟觊觎这个王座时抵死相抗,会为了这明昭国的百姓主动请愿去边关与敌军厮杀。” 温浅听着,觉得一帧帧画面从眼前闪过,全是陆景洵身负重任孤独前行的样子。这些画面在温浅脑海中同那个将她从悬崖边拉起来的少年重合起来,温浅突然有一些心疼。 皇帝看了一眼温浅动容的样子,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又继续道:“其实,太后给景洵指婚时朕并不同意,你是丞相之女,自小娇惯着长大,说实话朕是真的不觉得你能忍受景洵的性子。” “可如今看来倒是朕当初看走眼了。” 听到这里,温浅忍不住腹诽:“陆景洵那个人的性子是真的没人能忍受好吗?” 皇帝自然不知道温浅心里在想什么,往刚刚陆景洵进去的那片树林看了眼,说:“朕了解景洵,从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把你当做了自己人,他心眼实,认准了你便会好好对你的。” 温浅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出天际了,心想陆景洵要是心眼实估计这世界上就没有城府深的人了。 “朕今天跟你说这么多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多了解景洵一点。自南安王去世后,景洵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的,所以朕也希望你能答应朕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站在景洵身边无条件地支持他。” 皇帝说完,目光直直地锁着温浅,温浅觉得要是她说出一个“不”字,当场就能被皇帝因为抗旨的罪名处斩。 温浅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刚刚她突然想起之前回门那一次,陆景洵似乎是在丞相府找些什么东西,陆景洵刻意瞒着她对此也没给过她一个合理的解释。虽然她有些心疼陆景洵,但是她毕竟是温家的人,她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陆景洵做出什么伤害温家的事而自己最后还要无条件支持他。 见温浅为难的样子,皇帝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罢了,这种事强求不来,今日是朕多事了。今日朕说的这些话你就当没听过吧,也不要对景洵提起了。” “皇上,我……” 没给温浅说完的机会,皇帝便抬手打断了她,说:“朕去看看景洵那边收获怎么样了。” 说罢,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就离开了,留温浅一个人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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