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经过时蒋毅连头都没抬,只掀开眼皮瞧了一眼,正瞧见秦淮坐在铺前的矮凳上打扑克,牌友依然是隔壁饭馆的厨子老王和老王的徒弟小张。第二次路过时天已经擦黑,她锁门收摊走在回家的路上,早已调整坐姿的蒋毅正倚着敞开的车窗抽烟,他半只胳膊枕着窗框,看后视镜里的她穿着长裤开衫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他在脑海勾勒她清冷的模样和偶尔的笑,还有她细软的发丝和眼尾的痣。 “兄弟,大冬天的开那么大窗户你不冷吗?” 后视镜里的人影已缩成一个点,直至完全看不见。 他抽完最后一口,随手丢了烟蒂,然后摆正身体关了窗。 “散散味儿。” 那司机又说:“你这烟瘾还挺大。” 他没出声,闭上眼睛假寐。四六也不说话,时不时埋头玩玩手机。 那天他们在县里兜转很久,期间还找了间旅馆歇息好几个小时,轮到真正出发走的却是村里的老路,汽车拐进村时蒋毅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四点。 那土路十分颠簸,半边连着矮山半边挨着田地,田埂边有条长河,乌泱泱的水泛着青。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六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接起来:“平哥,一切正常……蛤蚧啊,没跟他一起,我在三号车……我有分寸,你放心……我们这条路最不好走,肯定比其他三个到得晚……你几点过去?行,到了联系。” 蒋毅这才知道,原来陶西平并非不参与,而是选择人货分离。 他又看了看表,指针指向四点半。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开口:“从这绕出去也得上高速,到泸水得五小时,不如走主路快。” 四六叭叭的扣弄打火机玩:“谁说去泸水。” “临走前不是都说好了,你没听见?” 司机插嘴:“不是吧,刚开始不是说去磨憨嘛,后来又改路线了吗,我怎么没听见。” 四六看他一眼,掏出手机打给蛤蚧,粗聊几句后挂了电话:“不知道就别他妈张嘴,就算临时改路线平哥怎么会跟你说。” 蒋毅面无表情,事已至此他终于搞清下货地点。 这里到磨憨九百多公里,全程不绕路不休息也得十五六个小时,所有的货全部抵达怎么着也到了明天晚上。 他静坐了三分钟,忽然提出要下车小便。 司机停车时四六开口:“我也去。” 蒋毅没料到四六会跟来,但也不意外,从前夜他忽然蹿上车时他就猜到他是有备而来。二人走在杂草丛生的野地,头顶是泛着蓝的星空,黎明前的风很凉,顺着河水飕飕的响。 蒋毅淡定的小便,完事后扣好裤子,将转了身往回走,却被人从身后猛勒了脖子。套在他颈上的是根细长的钢丝绳,四六虽右手断筋使不上劲,却攒足了左手的腕力想致他于死地。 蒋毅仰面朝天,看见星空和半人高的杂草在眼里旋转,喉咙断气已掩盖痛感,憋得胸膛鼓起脸颊通红。天旋地转间他吃力睁开闭合的眼,随手摩挲身边的蒲苇,那窄边长叶锋利如刀,割在手上钻心的疼。他就着割伤的双手反捉四六的头,掐紧了动脉往后撂,四六右手不着力,抬胳膊闪避间被蒋毅挣脱。 他一个挺身站起来,晃了晃脑袋大口吸气,接着二人打作一团。 四下无人,只余清风和流水。 论身手四六不敌蒋毅,加上半残的右手做碍,不足片刻便被蒋毅打趴下。他躺在草上,鼻青脸肿喘着气,蒋毅制住他的身体,居高临下和他对视。 “不打了。”他抬胳膊投降,“我认输。” “你想弄死我。” “你废掉我一只手,想弄死你不是很正常吗。”他泄气的笑,“事实证明,我弄不死你,我认命。” 话音将落的当口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支匕首插进蒋毅腹部,一下不够,抽出来再插几刀。那血液似开闸的水,汩汩往外流。 蒋毅反应不及,捂了肚子闪避,四六举刀猛追,挥胳膊乱砍。蒋毅重心不稳,避不过脚下碎石羁绊,一个踉跄摔倒,紧接着后腰扎扎实实挨上一刀,他却翻身朝上还和他打。这回却敌不过他,没几个回合便倒在地上被他连环踢。后来滚至河边,四六干脆将他踢进河里,就着他的头往水里摁,先前他还能抗争几个回合,伸出头还能大口呼气,可抗争的力道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回被摁进水里时,再也没有浮起来。 四六喘着气在岸边站立许久,啐了口痰终于离开。 那时,星星散了,天空刚好泛起鱼肚白。依山的河水滚滚作响,渺无人烟的荒地只余殷红的血草,竟连树下的石头都染着血色。 大地湮没一切,平静的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湍急的岔口,水面却猛然冒出一颗人头,他张大了嘴吸着气,十分费力的爬上了岸。 他半躺在岸边歇气,伸手去摸裤袋,可掏出的手机早已浸透了水,他只好放回手机重新站起来,捂着肚子跑向荒地之外,他竭力快速移动,每个步子都伴随厚重喘息,即便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也不停歇,似用尽生命在所不惜。 那天刚好腊月二十九,再两天就过年了,寒假归来的秦峰依旧不听话,跑去同学家打整夜的游戏。 五点半的天空已呈现湛蓝,睡意正浓的秦淮被生理状况逼醒,她翻身起床吹灭床头的蜡烛,去了卫生间。 观音塘附近线路维修,却赶上连天阴雨,她家断网断电已近两天,好在没有停水。她收拾完毕从卫生间出来,却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吓一跳,满是困意的神经霎时觉醒:“谁?” “我。” 蒋毅虚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很意外,紧着开门,却被面色惨白的男人栽进怀里。 他浑身湿透,像冰冷的物件,硬邦邦没有温度。秦淮本能伸出胳膊扶他,手触黏腻才抬起来看,却是遍身血液浑浊着水,滴答着往下落的是染红的水渍,附在耳边的他的呼吸已沉重缓慢,似精力耗尽的老马。 她将人扶上客厅的沙发,剥他的衣服却受阻,衬衣粘着冷血已撕扯不开,她又拿毯子替他包裹,鲜红的血染上浅色物什,又沾上她的手,骇人的醒目。 她毫无章法摩挲他的身体,握他的手又碰他的脸,他面无血色嘴唇发紫,额前一排细密水珠,紧皱的眉头已无法舒展。 “给我手机。” 他喘息着说。 她便立即去拿手机,却似毫无记忆,抖着一双沾血的手四下乱翻,打翻了水杯,搅乱了物件。顿了一会儿才记起手机在卧房里,于是站起来往卧房跑,腿都是软的,险些一个踉跄绊倒。 再出来时仍抖着手,连声音都是抖的:“停、停电了……我去报警、不对、我找医生、我这就去打120。” 蒋毅一把拽住她:“给我纸笔。” 她来不及反应,只按照他的吩咐执行,从茶几上扒下烟价表,又打开圆珠笔递给他。 看他在纸上画着莫名的符号,她大脑一片空白,努力寻找残存的理智,一边猛擦他身上的血。 他却递给她写好的纸条:“把这个送去湿地,有人在那等着,给他就行。” 她似充耳不闻,并不停歇手上的动作。 他紧皱了眉:“别擦了,快去!” 她被震住,木讷道:“可你……” “我自有办法,你快把这个送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虽不明白个中缘由,却也受控于他这般着急的催促,于是捏着纸条半舍半离的往外走。 “你……” “快走!” 她便关了门,火急火燎的赶去湿地。 天空微亮,大地苏醒,这小城大半居民还未睡醒。她快速跑过大街小巷,冰冷的晨风刮在脸上,她嗅着清冽的空气,耳畔是粗重的呼吸。 奔跑的途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探究,像头被驱赶的耕牛,只会照指令劳作,不能作其 他细想。 北海湿地距她住的地方近十公里,清晨的大街小巷几乎没有行人,也没有汽车,她像头逃亡的麋鹿一路狂奔,奔到终点时已上气不接下气。 那会儿天空已经完全亮了,朝阳从东方冒出半颗头,洒出金辉披覆四面环山的枯草地,当中一汪湖水,碧蓝平静似新做的绸缎。 四下寂静的荒地只站着一位男人,穿着翻领夹克休闲裤,四五十的年纪,身材瘦削,精神抖擞。 她还大口喘着气,长久的奔跑致心跳似擂鼓,半晌无法平静。她扶着腰喘息,一边和他对视,一边把纸条递过去。 那人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上下打量她,狐疑的从她手里接过东西,细看之后便掏出手机打电话:“目标已于昨天半夜分四辆车去往磨憨,因为路线不同到达时间不一样,但确定的是陶西平会亲自接货。你们立即调派人手,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务必人赃俱获!”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来回走了几步,似激动似喜悦。 尔后顿步看着秦淮:“如果没猜错,你就是郭建柱的线人。我派蒋天辰支援过你。”紧着解释,“就是蒋毅。”说罢再次打量她,“看来支援得不错,陶西平没有伤害到你。” 清晨的风很凉,拂过成片的芦苇吹乱秦淮的发。 她眼中凝滞惊诧,看他在金灿灿的晨光下抬手敬礼:“感谢您的帮助。我是中国云南公安边防总队保山边防支队副支队长崔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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