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009　　邹丽华被周玉娟这样明晃晃的打脸，心中自是不忿，想要发作，却又碍于邹国栋在场。只得咬碎一口银牙，硬生生将这屈辱往肚子里咽。不过随即想到邹素华离婚的事，想到她即将面临的困境，以及给自己带来的机会，心情就又豁然开朗起来。半边嘴角上扬，挑出一个意味十足的笑容，看了看邹素华，扭头跟自己的朋友说话去了。　　　　整个寿宴，邹素华都有些心不在焉。一想到奶奶可能已经知道她跟沈缊韬离婚的事，心里就惴惴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寿宴结束，宾客都送走了，邹家人也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她和沈缊韬也想告辞。可他们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周玉娟出来喊话：“姑爷且先等等，老太太要请素华上去说几句贴心话。”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她轻吁了一口气，往楼上走去。邹丽华坐在客厅里悠然品茶，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看邹素华的眼神也始终带着落井下石的嘲弄。她知道，她是在等着看好戏。　　　　邹素华懒得搭理她，径自上楼。推开古朴的雕花门，身穿暗红色五福捧寿唐装的奶奶背对着她坐在藤椅上。　　　　她在门口踯躅了一会儿，双手紧握在胸前，缓步走了进去。　　　　“奶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邹老太太眉目低垂，皱纹满布的脸上有着黯然神伤的哀戚。令邹素华看了，既心疼，又愧疚。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因为视力不好，看邹素华的眼神有些恍惚和迷茫，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邹素华忽然发现，以前拥有一双明亮动人眼眸的奶奶，此刻的眼睛已经开始浑浊。刹那间，有股浓浓的悲伤冲上她的喉咙，扼得她生疼。　　　　邹老太太拉住她的手，让她在她旁边的床沿上坐下，苍老的手始终握着她不放，用她那虽然浑浊，但却已然深邃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眼睛看着她，问：“素华啊，你老实告诉奶奶，你和缊韬到底怎么了？”　　　　邹素华的眼神下意识地开始游移躲闪，“没——没什么呀，我们好好的。”　　　　今天是她老人家的寿诞，她还是想尽量避免今天说这个事。　　　　邹老太太的语气变得有几分强硬，“素华，你难道要让奶奶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这件事么？”　　　　邹素华心中一怔，抬起头看着奶奶，泪水扑簌簌地就往下掉，“对不起奶奶，我……我……”　　　　从来没有觉得离婚有什么不对，可是面对奶奶，她始终觉得愧疚。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不论什么事，只要是伤了她的心，她就会不忍，会不安。可纵然如此，她最终却还是选择了离婚，这让她又有了更深一重的负罪感。　　　　明明知道奶奶会伤心，明明不忍看见她难过，可终究，还是选择了伤害。　　　　邹老太太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她的哭泣而变软，反而更加凌厉起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邹素华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事已至此，索性说白了吧，也免得日后为了掩藏此事，撒更多的谎，更加伤害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想到此，她擦干眼泪，语气平淡地说：“我们离婚了。”　　　　邹老太太握着邹素华的手一紧，愣怔了好半响，不肯置信地看着邹素华，口中喃喃：“没想到竟是真的。”然后默默地放开了她的手。　　　　一见邹老太太松开手，邹素华刚刚平静下来的心顷刻又悬了起来，慌张地拉住她的手，哭着道歉：“奶奶，对不起。”　　　　邹老太太定定地看着邹素华，目光中带了三分不悦，一分冷锐，六分伤痛，“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婚姻不是儿戏，岂是说离就离的。”　　　　邹素华低头，咬着嘴唇，默默听奶奶训斥。　　　　“缊韬是做了糊涂事，可他跟我保证过，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夫妻相处，贵在宽容。只要他诚心悔过，你就该给他一个机会。这些年来，她对你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不该因为一件错事就抹杀他的全部。”　　“能做夫妻，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要好好珍惜。”　　　　……　　　　“趁现在外人还不知道，你赶紧回沈家去，以后再不许提离婚的事。”　　　　说道这里，邹素华忽然抬起头，神情坚定地道：“不，我不回去。这个婚我离定了。”　　　　大病一个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让她意外有了冲破一切的勇气。　　　　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邹老太太显然被她气到了，“什么？素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任性不可理喻了？”　　　　她谆谆劝了半天，她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还公然忤逆于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邹素华眼眶通红，泪水滑落，噗通一声跪倒在奶奶面前。　　　　邹老太太惊了一跳，直起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微向前倾去。　　　　“奶奶，从小到大，素华一直都听您的话，事事听从您的安排，可是这一回，我想自己做主。”　　　　邹老太太面色微沉，不悦道：“素华，你这是在怪奶奶吗？”　　　　邹素华立刻摇头否认：“不，奶奶。我知道您是关心我，凡事都为我考虑周全，可是……”　　　　“既然你知道奶奶是为了你好，为什么还要这样？”邹老太太哀叹着打断邹素华。　　　　邹素华双眼通红地望着她苍老而又慈爱的面孔，悲从中来，“可是……可是……奶奶，人生是我自己的啊？！你所认为的好，对我来说，并不一定是好……奶奶，我不是您做的那些布娃娃，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有自己的梦想，我是独立的，我想要自主！”　　　　邹老太太默默地盯着她，良久，她低低地叹了口气，竟然有种如释重负了的感觉。　　　　“素华，你终于说出来了。”　　　　邹素华惊讶地瞠大了迷蒙的泪眼，看着邹老太太。只听她徐徐说道。　　　　“你自幼丧母，所以我对你就格外疼爱、操心一些。从小你性子温软，我怕你吃亏，走弯路，就事事替你做主，有时候我是强硬独断了一些，但那些都是为了你好。可到后来，你长大了，我发现凡是我的决定，你就算再怎么皱眉头，也点头说好，我就觉得是不是我错了？我不该事事都为你做决定，让你没了自己的个性和主见。”　　　　邹素华深受感动，泪眼婆娑，哽咽着叫：“奶奶……”　　　　邹老太太拍拍她的肩膀，“你的一辈子还长，而我，护不了你多久了，你是该学着自己面对，自己做主了。”　　　　“奶奶，这么说，您是赞成我和沈缊韬离婚的事情了？”　　　　可邹老太太却依然还是摇头。　　　　“你若是问我的意见，我还是那句话，婚姻不是儿戏。但你刚刚也说了，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是独立的，所以，你的婚姻，理应由你自己决定。”　　　　邹素华低了头，“奶奶，谢谢您。”　　　　邹素华自小没了母亲，在邹家大宅长大，跟几房叔叔婶婶都不亲，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是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奶奶就是她最亲，最重视的人，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非常希望她能够理解并支持她的决定。但是，能得到目前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邹老太太扶她起来，叹息着道：“你说的对，人生的路始终要你自己走。现在奶奶最后悔的，就是以前把你护的太周全了，要是当初让你碰碰壁，或许现在你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奶奶，我虽然跟沈缊韬离婚了，但跟沈家那边的联姻，不是还有邹家另外的孙女嘛？”邹素华小声说道。　　　　邹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什么联姻？外面那些个人胡说八道的你也信？”　　　　邹素华惊讶地抬起头，“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邹老太太气道，“你莫不是一直在纠结这个？所以才要跟缊韬离婚？”　　　　邹素华探究了一下心底真实的想法，但想了半天，终究是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似乎是，又似乎不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摇头。　　　　邹老太太想了想，将往事娓娓道来。　　　　“当年的事，我为了怕你二妹难堪，一直没说。你也知道，她从小就要强。那个时候，你二婶通过她的朋友结识了你婆婆，想要两家做亲家，当时你婆婆也同意了，安排缊韬跟丽华见面，我见过缊韬那孩子，喜欢的紧，想着他做我孙女婿的确是好事，也是丽华的福气。两人处了一段时间，可后来有一天，你婆婆突然登门，话说的很含蓄委婉，可意思却很明确，那就是她家儿子没看上丽华。我知道丽华那孩子的性子，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想来缊韬也是被她缠地没办法了，才会让他的母亲出面。我知道了之后，狠狠训斥了她一顿，叫她以后歇了那心思。”　　　　“或许是出于愧疚，在后来，你婆婆又礼貌性的上门探视了我两回，并且还表示说他们其实是想跟邹家结亲的，还问有还有没有其他孙女。我知道，那些不过是客套话，但我实在太喜欢缊韬那孩子了，就想到了你。当我腆着老脸说还有一个大孙女的时候，你是没看见你婆婆那张僵硬的脸……”说到这里，邹老太太笑了起来，“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他就跟你见了一面，你婆婆第二天就兴高采烈地上门提亲了。可见，他是真心喜欢你的。若他单纯只是为了联姻，当初就不会因为丽华的事打我们邹家的脸了。”　　　　邹素华低着头思索，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出。奶奶煞费苦心地替邹丽华瞒着这件事，可邹丽华母女这么多年来，却一直认为是奶奶偏心她，把所有好的都给了她，就连原本属于她的丈夫也给了她。　　　　“我也知道，这么多年了，丽华的心思一直没变，她始终是惦记着沈缊韬。可是她也不想想，就算你离婚了，就算沈家要联姻，也不会选择邹家。”　　　　“为什么？”邹素华问。　　　　邹老太太幽幽一叹，转头看向窗外天际浓墨一般的黑暗，苦笑道：“只从你爷爷过世之后，邹家一天不如一天，现如今除了你父亲，还有哪个成器的？而沈家呢？不说沈氏集团正如日中天，就连他两个叔叔也是步步高升，眼看着过几年就跟你父亲比肩了。你二婶他们心思大，还以为邹家是从前那个煊煊赫赫的邹家，看不见这些，我可是清楚的很呐。”　　　　邹素华倾身上前握住奶奶的冰凉的双手，无声地安慰她。其实她也一早就看明白，邹家的煊赫早已随着爷爷的过世和奶奶的逐渐老去一同走向衰落，如今只剩父亲一人在勉力支撑而已。　　　　邹老太太抽出一只手，回握住邹素华的手，语重心长：“素华，相信奶奶，奶奶不会看错，沈缊韬他对你是真心的，他是好孩子。如果你能跟他好好的一辈子，奶奶就放心了。”　　　　眼见邹老太太又将话题绕回来，邹素华索性低头不语，但那执拗的神情却是显露无疑。　　　　邹老太太不停地叹气，“也罢，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　　　　邹素华是水里的一条鱼，可她总是向往去天空飞翔，邹老太太怕她离了水会渴死，就拼命的阻止了她，最后她成功了。可她不知道的是，这样一来，反倒让邹素华更加向往天空的高远辽阔，一心只想着逃离水域。当初如果她狠狠心，让她在岸上渴一回，或许她就会早一点看清自己，不再做他想。　　　　从这方面的偏执来看，其实邹素华和邹丽华是相像的，都坚持自己所要的。而她们的这一特性，只怕就是遗传自她吧。正因为她当年因为偏执走了太多的冤枉路，所以就不想自己的孙女重蹈覆辙，可是这人呐，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