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姨娘素来行事鲁莽,口无遮拦,隔段功夫,就要做些膈应人的作事。她要不是生了二小姐鱼令妩,早不知沦落到何处去了。 因着二姑娘还未出嫁,大房中人也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其实主要也是嫌弃,跟这位计较了,会拉低自己的份次,多掉价儿。 一来二去,万氏心里,竟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见老爷这段日子,都未曾踏及大房半步,问了才知,老爷现在只去二房厉氏那里,心里就很是不平,哪怕这事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 碰巧见到厉氏,这人的老毛病就全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稀里哗啦胡说一通。 可厉氏不是大房的妻妾,她才不在乎什么微妙的平衡,也不管你是什么大房的姨娘。老太太她尚且能怼,你一个小小的厉氏,敢以下犯上,她还能治不了,说打就打,绝不把你留给严氏去收拾。 二房的丫环婆子们都是厉嬷嬷亲手调/教出来,她们从来只认厉氏一个主子,只听厉氏的吩咐,身上还都有些手段,直把万氏给整的跪地求饶。 要不是鱼令嫣赶来,劝着说道:“到底是大房的姨娘,二姐姐的生母,看在她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吧。” 不然就以厉氏的脾气,这事还有得整。 可厉氏刚松了手,老太太的人,接着就把万姨娘提到了大房的院子里,好好赏了一顿板子。还因着二小姐的面子,是隔着衣服打的,不然肯定要更难看些。 老太太的人一走,严氏又开始罚起来,不只是因为万氏此番造作,丢了她的脸面,更因为她说的胡话里,多了一句不下蛋的母鸡。 鱼恒看在二女儿的份上,倒没再提万氏半句,只丢下乌烟瘴气这四个字,又去西院安抚厉氏去了。 于是鱼令嫣见到,她爹抱着她娘,费心地哄了半天,说着那些令人肉麻的甜言蜜语,她浑身一抖,开始怀疑人生了。 今天这事儿,她娘也是能挑到错处的,然而鱼老太太竟然站在了她娘这边,她爹还破天荒批了大房乌烟瘴气,这太反常了。好像自从她被姚家退亲以后,她和她娘的运气,都好了起来,这其中是不是藏了什么阴谋,是不是有什么妖孽要生。 可仔细思量一番,她和她娘,又有什么可图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厉嬷嬷适时提醒道:“姐儿,您不是和三小姐约了,一道去花园的庭院玩耍,这时辰将及,您可要收拾起来,准备去了。” 对了,还有这件事呢。 令嫣打开自己的箱笼,找出以前得空时,和厉氏还有厉嬷嬷一起做的玩具——玲珑局。 其实就是类似于前世大富翁的小游戏,在布巾上绣出大雍风景名胜的名字,使用历史名人做角色,拿竹签来做道具和卡片,油纸制作银票,制定好交易规则,摇起骰子,就可以玩了。 每次玩起来,都要着实费上一番功夫,好玩但也费力,一般人她都不带玩。不过,想起令娆小姑娘活泼可爱的灵动劲儿,令嫣觉得,一定会很有意思,指不定小姑娘一高兴了,还能漏出点消息啥的。 三姑娘令娆爱笑,爱玩,也爱说,声音又清又甜,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开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嘴上不停叨念着:“我和二姐姐,不是跟着师傅学琴棋书画,就是跟着嬷嬷学绣艺,难得有了闲功夫,也不过去花园赏赏花儿,荡个秋千,踢个燕子,放个风筝。你不知道,二姐姐话真少啊,闷死人了,不过她那手绣活,可真得师傅真传,精妙的很,比我和大姐姐的都好。不过大姐姐也不会在这方面下功夫,母亲从自己娘家给她请了最好的女师傅,还有最好的绣嬷嬷,跟教导咱们的师傅可不一样,说是以后出嫁了,都要跟过去的……” 看这张小嘴没有停止的趋势,令嫣及时打断她喋喋不休的絮叨:“该你掷骰子了。” “唉,好嘞。令嫣啊,你这个玲珑局从哪儿买的,真是太有意思喽,有了这个,还想做什么功课,整天都不会觉得腻,你一定偷偷玩了许多回吧,你师傅管你严吗,可以偷懒吗?” “我都是我娘教的,她有时候也跟着一起玩儿。” 厉家本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原则教导女儿,所以厉氏只会读书写字和管家算账,其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厉氏父母虽是娇宠女儿,可也严格教导,这省下来的时间,都用来培养厉氏的手艺了,无论是针线功夫、绣活、厨艺、茶技,厉氏都是一绝,她也毫无保留教给自己女儿了。 因而令嫣手上的活计,都时跟着厉氏学出来的,而读书写字,却是厉嬷嬷教的。 令娆大眼睛瞪得亮莹莹的,有些羡慕地说道:“我姨娘每日都要盯着我温习功课,隔不了几日,就要查查我学的如何,以后我们常出来玩吧,这样我姨娘也拿我没办法。” 唉,不带这样卖萌的,令嫣不知不觉,就点头答应了。 “哎呀,你都这样要求,我也没办法,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再来一局!” …… 话痨萌妹一口气玩了九局,才舍得回去,小姑娘虽然话多,却没漏一句不该说的,反而在套令嫣的话呢。 又要玩,又要听,又要回答,还重复了九趟,其实真挺累的,到最后离开时,令嫣已是身心俱疲。 没想到,刚走出庭院不久,就遇到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小姐鱼令妩。 她披了件稍显单薄的翠羽斗篷,站在寒风之中的消瘦身影,显出几分萧瑟,见了令嫣,便挤出几分笑来,说道:“四妹妹暂且留步,我想叨扰你片刻。” 这绝不是什么偶遇,这位正是在等自己,恐怕还有些时候了。 令嫣笑着问道:“二姐姐找我为何事?” 令妩并未直言,只是瞥了眼她身后伺候的丫环婆子,又瞧着人,示意移步相谈。 令嫣跟她来到附近的隐蔽处,见她突然从斗篷中拿出一个青灰包裹,塞到自己怀里,吃惊地问道:“二姐姐,这是何意?” “这是我平日闲暇时做的活计,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只是一对被褥和枕套。想着二伯娘的生辰快到了,便想托妹妹带去,原是想亲自去送的,只是昨日出了那事,我……” 令嫣推了回去,却仍是笑道:“二姐姐多虑了,您的人品,谁人不知道。您是您,万姨娘是万姨娘,她虽生了您,但她做错的事,谁都不会怪罪到您身上,您还是收回去吧。天有些冷了,妹妹也该回去了。” 令妩瞧着是单薄,这手上的力气,却一点不小,让令嫣的手,很难再进一步。 两人遂是僵在那里。 隔了片刻,令妩还是不让,咬了咬唇,又道:“万姨娘她,她从来都不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来,被人当成枪使,当成盾牌用,当成笑话看,也浑然不知。只是我却知道,她心并不坏到哪儿去,也没那个本事去害人。这次的事,恐怕也是有心人挑的,到底是她做错了事,我想替她向伯娘道个歉,有些时候,身不由己,不能明面上来事,还请你和伯娘见谅,收下这份歉意吧。” 令嫣像是头一次认识这姑娘,愣神瞧着她,只见她眼里,含着一丝倔强、局促还有无奈,便没再用力,接受了那份礼物。 令妩像是怕她反悔似的,急忙转身,跑了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过头,对她道:“四妹妹可知道,朝廷马上就要大选了。” 这事令嫣也有所耳闻。 大雍选秀,五年才行一次,且不是筛选,而是推选,要求严格,必须得是十四至十七,出身名门的贵女,才能被宗正院推荐上去。 而在大选中出挑,才有机会被皇家、宗室,还有那些世袭罔替的公侯之家娶回去。 所以大雍的选秀,不是你想上就能上的,出身、年龄、才貌、运气,缺一不可,当然你要是有足够强大的家族,给你打通好关系,那凡事也是有可能的。 不巧的是,她们鱼家,还没有那个实力,而最有可能参选的嫡长女鱼令姝,偏偏只有十三岁,五年后又是十八岁,正好就错过大选。 令妩见她不解的模样,再道了一句:“太孙已满十五。” 令嫣听到这里,把最近的事情联系起来,脑中灵光一闪,豁然明白过来,她再抬头时,却不见令妩的影子了,只得抓紧手里的包裹,疾步赶回西院。 一到正屋,直奔东稍间,却见到厉氏正在用白色绸带束胸。 “娘这是在做什么?” 厉氏深吸一口气,终于固定住绸带,满意地换上一件玉色棉紧身袄裙,又拿起粉团,往自己脸上、胸上,还有露出的手上涂粉,边做边回道:“你不知道,当下最时兴这才女的装扮了。” “时兴又怎样,您这样不难受吗?快些换下来。” “可你爹最喜欢这样,我不能跟他吟诗作对,谈什么风花雪月,这打扮上总要用些功夫的。” 鱼令嫣这辈子头一次发火,斥走了伺候的其他人,一口气冲上去,脱了厉氏的袄裙,散了她的束带,扑到她怀里,大声哭了出来,“以后再不许娘做这样的傻事,再不许了!” 厉氏以为女儿这是把积累的委屈都发了出来,心里还有些高兴,哄着她道:“好,娘答应你,咱们嫣姐儿放心,娘一定会给你再寻一门好亲事,比姚家更好,咱们才不稀罕他们呢。” “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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