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家中有粮心中不慌,之前一直蔓延在村民间的恐慌立刻被这些粮食安抚了下来,陈望和陈祥在心里点头,温鹏确实是个有能力也有福气的,以后陈家村的人得对他更尊敬些。  等到腊月时,村里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好,剩下便是听天由命了。在温鹏的建议下,哪怕是过年也没有几家大鱼大肉的吃饱,省粮食的想法已经深入人心。  这个年过的不如往年热闹,在一片肃然中,时间到了建兴九年的春天。  有了整整半年的心理准备,哪怕整个春天只下了三场雨,到三月时地里仍是一片枯黄,大家也没有觉得多么可怕。既然今年的粮食已经指望不上了,大家的工作重心便转到了蓄水和挖野菜上。  其实蓄水和挖野菜也不过聊胜于无,村口的小河早就干涸,好在村里早早的请人挖了深水井,供应大家的生活还是不成问题。  这天,陈望又来找陈麒:“老弟啊,村民们这么闲着也不是个办法,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大家心情压抑,又闲极无聊,发生的冲突便不可避免的多了起来,陈望每天疲于奔命的处理风波,也是劳累的不行。  “这事儿你不妨问问温鹏,这小子头脑灵活,指定能给你想个好招。”在陈麒的心里,温鹏已经是能耐人的代名词,有困难第一个就想到找他。  陈望一想也是,叼着烟斗到了温家,温鹏将他请进屋,听着里头的朗朗书声,陈望那是一个羡慕,他早就听陈麒说过,这家的孩子各个能读书,未来不可限量。  “里长大人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交代?”温鹏恭敬的端来茶水,请陈望上座。  “你也看到了,今年的田地是没法种了,可是大家也不能闲着啊,天天闹事儿的。你是个聪明的,赶紧给我想个辙吧。”里长也不与他客气。  “看您说的,有您这定海神针在,大家不过小打小闹罢了。”温鹏先是拍了一记马屁,若有所思道:“我却是有个想法,请您参详参详。您看这大旱两年,这下下来的雨水少了,天上的水是不是就多了?我就想啊,这水总是要下来的,若是三两年的水都存一块儿下,可不就是洪涝了么?”  陈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站了起来。  温鹏却仿佛没发现一般接着说:“之前我只想到旱灾过后有蝗灾,可这么一想就不对劲了。这些天我很是跑了几个村子,问了村里宿老,他们都说记忆里旱灾之后的一两年里十之八丨九是会发大水的,我还让学文替我写了封信送到县衙,您猜怎么着?”温鹏回房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今儿早上收到的回信,县衙的师爷在信上说县太爷很是注重这件事,查了历年的县志和水文报告,咱们这地方本就是洪涝比旱灾多的,但凡出现过旱情的,一两年内都跑不脱洪水冲击。”  陈望认字不多,不过有了温鹏的说辞,连蒙带猜的也看懂了书信,他顿足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温鹏赶紧肃立解释:“原本只是猜测罢了,这书信也是刚刚送到,您来前我才听学文念的,正准备去找先生呢。”先生自然是陈麒,温鹏有事儿惯常第一个找他,“再者说,便是洪涝,最早也是明年秋天的事儿,不急在这一刻,只要像对待这次旱情一般做好准备便是了。”  这话说的有道理,陈望这才缓缓坐下,皱着眉叹气:“这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又是水灾的,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温鹏也是苦着脸沉默不语,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跳起来道:“您刚刚说什么来着?大家闲着没事儿?”他一脸兴奋道:“今年天气干燥,少有杂草,大家伙又不忙,不是正好可以休整沟渠,深挖池塘?”  陈望的眼神也是一亮:“你且接着说下去。”  “您想啊,洪涝说白了就是水太多没处去,冲出河道淹没村庄田地。那要是咱们给洪水挖好一条道呢?”他拉着陈望来到院子里,用一根柴火枝在地上比划:“咱们陈家村如果发大水,那水必是沿着小河下来的,咱们只需要从这儿开始,在河道一边筑坝,另一边拓宽做缺口,修建水渠和引水沟,让河水从这分流,大头都绕过去,”他画了道弧线:“您也别说我心狠,我是宁愿让大水冲了下边的下林村也得保住咱们陈家村。”响水镇一共四个村子,依附着山势由上往下分别是青山村,陈家村,下林村和桃花村,小河亦是沿着四个村蜿蜒而下,温鹏将河水分流绕路,下游的小林村势必会受到影响。  陈望点头:“若是下林村有什么怨言,都让他们冲我来。”  “还有咱们村的农田,您看,大概是这样的。”温鹏继续在地上画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区域:“这三个地方的地势最低,可以挖成池塘,咱们用水渠把农田连接起来,将水都引到池塘里,池塘的水再漫出来就引到河里,这样便是下起暴雨也不至于浸坏了庄稼。只是这整套下来,需要做的工作太多了,也不知大家愿不愿意……”  “都是为了自家田地,能有什么不愿意的,总好过现在这般游手好闲。”陈望在陈家村向来有威严,确信自己能说动大家。  “至于这几块田地挖成池塘,要不这样吧,我出钱把地买下来。”温鹏咬牙道:“毕竟是我出的主意,总不能让别人担这损失,我家还有些闲钱,只是得您出面说和。”  陈望赶紧道:“这可使不得,挖他们的田都是为了村里,就算要买也该大家出钱,怎么能算在你一个人头上。”  “大家现在手头哪有余钱?不都买了粮?”温鹏笑道:“也就是我运气好,您又抬爱,给我竹纸的红利,积蓄才比大家多一些。这连年的灾祸本就伤筋动骨的,总不能让大家出力还吃亏。”  陈望虽然不赞同,但也知道温鹏说的是实话,没有银钱的安抚,这件事很难进行下去。他沉默良久,看温鹏表情真诚,最终是点头同意了:“那就这么着,你带着县衙的书信和我一起去找族长和陈麒,咱们好生合计合计。”  温鹏应了一声,披上外衣和陈望出门,随着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的发生,他俨然成为陈家村的智囊,是村里最有威信的人之一。    三天之后,陈望召集村里的壮劳力,拿出了那封信,宣布修水渠挖池塘的事情。  “你们也不必惊慌,且看看现在,便是干旱又如何?只要有了准备便饿不死人。都是为了今后的日子好过些,大家可不许躲懒。”  下面七嘴八舌的应答着,连声表示服从。  又听有人问道:“修渠也就罢了,这水塘呢?可要占用田地?”  这话说出来,下面一片安静,显然都十分关注这个问题。陈望也不卖关子,将温鹏的想法说了出来,末了道:“我也知道这都是好地,大家肯定不舍得,只是为了全村,这水塘是一定要修的,温鹏愿意用上等田的价格补偿你们时他的情分,你们可别不服气。”  被选中的三家人原本颇有怨怼,只是也知道事情无法改变,做好了吞下这个哑巴亏的准备,没想到温鹏竟愿意补偿他们银钱,一时间喜出望外,哪里还有不服气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卖力干活,与大家一起保护陈家村,而温鹏的人气也再次高涨。  有了目标有了动力,大家在烈日下挥舞着锄头,陈红袖也再次发现自己怀孕了。  温止听到的时候先是一愣。因为她的原因,温鹏比记忆中忙出许多倍去,回到家也常常累的倒头就睡,红袖中招的可能性也小了很多,没想到却还是像记忆中一样,在这个时候怀了孩子。  虽然已经生了四个孩子,再次怀孕仍旧让红袖欣喜不已,温鹏也特意请了赤脚大夫给她把脉,按大夫的说法,红袖已经坐胎满了三个月,无论是她还是孩子都十分健康。村里人也听说了红袖有孕的事情,纷纷一把小菜一枚鸡蛋的过来贺喜,如今温家可是陈家村的贵人,大家都说正是温鹏和温李氏积德行善,才让红袖能够有福气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  王县令一直关注着陈家村的动态,在听说其他村庄都因干旱死气沉沉,而陈家村的劳力们却兴致高涨的劳作时,不免露出欣慰的笑容。两年的干旱已经被证实,因他积极上报早做准备,在庆江府的一干县令中拔得头筹,受到了布政使大人的夸奖。虽然免不了和同僚扯皮,又有来自庆江府知府的冷脸,身为世家子的王县令却是不怕的,有道是不遭人妒是庸才,他只需要干实事,出成绩,京城自然有人替他解除后顾之忧。  王县令高傲,也是个爱憎分明的,知道自己能够如此出彩,陈家村尤其是温鹏的功劳不小。听说了温鹏儿子温学文的传闻后,他便有了想法:只要温学文能考上童生试,他便会想办法提携,无论这孩子是不是真正的天才,都至少帮他取得秀才功名,算做是他给温鹏的恩典。  温鹏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尚未进学就已经得到县太爷的保驾护航,随着天气渐热,大地龟裂,为了防止大家中暑,温鹏建议陈望将修建水渠的时间改到清晨和傍晚。  每天空闲时间多了,温鹏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温止便提出教他认字和算数。  温鹏连忙摆手:“我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能学得会。”  温止正色道:“爹爹此言差矣,以前您不过和村里人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不识字也就罢了,可现在您是能和县衙里通书信的人,总不好还当自己是个泥腿子。别的不说,等以后弟弟们考上功名,您总不好让人笑话弟弟的爹是个目不识丁的吧。”  这话说的温鹏十分意动,温止接着道:“便是算数也要学起来的。弟弟们进学赶考都要花钱,咱们家的家业肯定是越来越大,总不能被人随意糊弄吧,您不得把这些管起来?”  这件事就说到温鹏的心坎里了。虽然他将竹纸的方子交上去后便说只要分红不管事情,心里却不免琢磨自己的银钱有没有被昧下,可就算是将账本捧在他面前,奈何他看不懂啊,只能是里正说多少便拿多少,整个一糊涂账。  温鹏是个能下狠心的,听温止这么一说,立刻答应下来,跟着刚满一周岁没多久的三儿子学礼一起苦读,学文和学书每次看到都憋笑不已。  而最让温鹏沮丧的是,自己的聪明劲儿似乎还比不上这个虚岁两岁的小子,好在温止十分耐心,安慰道大家聪明本是随了他,只不过弟弟们有慧果开智罢了,若是和普通人相比,温鹏的学习速度已经是极快的了。  其实有温止常年给家里的水缸加料,便是没有慧果,温家人也比旁人身体更结实头脑更发达,只是温鹏没有过系统的学习,年纪又大些,不如温止训练过的孩子们专注有技巧。温鹏也是个有韧劲儿的,虽然觉得比不过儿子有些丢人,但更多的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居然把常用字学的差不多,账本也能看懂了。  “可惜爹爹年纪到底大了些,学做文章恐怕就难了。”温止遗憾道。  温鹏倒是十分想得开:“能认字算数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写文章的事情还是留给学文他们吧,我就拼着这把老骨头好好养活他们,等他们出人头地后,我也好享一享老太爷的福。”  温止便笑:“弟弟们肯定会孝顺您的。”  这倒不是温止随口说好话。生怕弟弟们长歪,温止一直教育他们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不仅要求他们在空闲时帮着温鹏干活,还经常带他们到村里溜达,与他们说温鹏如何艰苦的起家。温李氏心疼孩子,温鹏却是十分赞成,还劝她道:“孩子们光会读书有什么用?还是要懂事!读书出来便嫌弃爹娘的人不是没有,阿止这就是让他们明白事理,不至于以后觉得自己人的几个字便眼高手低不将咱们放在眼里。”  这话说的十分有理,而温止也在私下对温鹏说:“我听陈先生说过,科举的时候是要考策论的,就是说怎么解决问题。咱们家没底蕴,弟弟们没法在书本里找到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平时多看多听多想。所以您得多多带着他们往外走,长见识,便是无法写出高屋建瓴的文章,至少能从老百姓的角度上做些见解,总不能一问三不知的当个睁眼瞎吧。”  温鹏便是听了温止这话,但凡自己知道的,便是田间地头的事儿都愿意告诉孩子们,还常常问他们可有什么想法。孩子们正是天马行空的年纪,习惯了万事问一个为什么,解决问题亦不落窠臼,倒是在后来为他们带来了不少的好处。  十月十三,温止的第四个弟弟出生,依旧取名温学勤。随着天渐渐冷,雨水开始淅沥沥的落下,持续了两年的旱情总算是有了缓解,农户们松了口气,欢笑着迎接这天降的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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