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村如今仓中有粮,院子里养着鸡鸭,生活算得上是富裕。温止则透过温李氏让大家将大部分鸡鸭趁着年末高价卖出去——太多的家禽聚集容易滋生病菌,对生态的破坏也是十分巨大,正好温家因为家禽之事获得朝廷嘉奖,周边官府早就想要依葫芦画瓢的蓄养,一拍即合之下陈家村的家家户户都过了个肥年,便是之后被温鹏带着修水渠挖池塘建引流沟也没人抱怨。他们心中已经认定了,只要跟着温家人走,听温家人的话,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翻过年来又是春,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下的多了也恼人。好在田里的排水系统非常给力,多余的雨水并不会聚集,纷纷向三个深深的大坑涌去。 四月里,大坑变成了盛满水的池塘,雨水也终于告一段落。田里的秧苗茁壮的成长,一片一片绿油油的赏心悦目,而温止最小的弟弟温学舟也在四月二十三这日瓜熟蒂落。 对于温家接连生了五个儿子,村里人是服气的,尤其在听说温学文和温学书在私学里碾压一众师兄,颇得陈麒的喜爱时,大家更多的感受也是理所当然。这可是温家的孩子,天生聪明不说,还如此刻苦,背一百二十遍默一百二十遍的学习方法可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坚持下来的。 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便是红袖在这次生产中伤了身子,虽然性命无忧,以后却是再难有孕了。对此温家人并没有多少遗憾,便是红袖也觉得五个儿子已经足够了。而温止则松了口气,再让红袖生下去,她真的要崩溃了,一遍遍的教孩子,而且还是同样的内容,她现在简直看到书本就想吐——为了给弟弟们打下坚实的基础,便是在温学文大了后,温止也没让他帮忙教弟弟们,而是一直亲力亲为,力求养成他们良好的学习习惯。 如今惯常用虚岁算年龄,温止已经是九岁的大姑娘了。七岁的学文和六岁的学书已经开始学习墨义和策论,四岁的学礼背完了四书,便是三岁的学勤也开始学《论语》了。 很好。温止握拳,最多五年,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温学舟的出生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陈家村里的竹纸作坊已经恢复了生产,大家一边忙着田里的活儿一边忙着造纸,虽然累些,心里却踏实。两个月时间很快过去,这一年的收获已经近在眼前,人们的心头却被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暴雨蒙上了一层阴霾。 村口的小河水位早已暴涨,河水没过岸边的草地,漫进了田里。好在有水渠和排水沟,庄稼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只是下游的下林村却遭了秧,人们冒着雨呆呆站在山坡上,眼看着房屋被冲的东倒西歪,田地已经是一片汪洋。 温止记得这次降雨持续了二十天左右,而最大的洪峰就在暴雨结束的前三天,算算时间就是这几日了。她心中有些紧张,因为在记忆里,那场大水呼啸而来,直接将村子冲的七零八落,陈家村近百户人家无一幸免,她也不知道提前做好的这些措施能不能改变陈家村的命运。 两天之后,沉闷的咆哮声由远及近。陈家村的人按照温鹏的指挥来到了高地上,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不远处的村庄。临近了,浑浊的白色水线临近了,它凶猛的冲击在堤坝上,又狠狠的拍回河道里奔流而下,终究是撞进了早已挖好的口子,顺着沟渠一路走远。 大家沉默良久,终于爆发出欢呼。 陈家村,保住了。 之后的三天,雨势渐渐收敛,阳光终于从乌云中透出一角,一夜狂风大作。第二天醒时,窗外已是明日高悬,天空碧蓝如洗。 经过风雨的洗礼,庄稼似乎也越发强壮,稻穗上的水珠折射着阳光,如水晶般透彻。 “这一年算是又熬过来了。”老农叼着烟斗,似乎是叹息,又像是欣喜。 “今年还像去年一样一块儿收割吧。”壮小伙儿已经摩拳擦掌。 陈望也站在人群里,微笑着对身边的陈麒说:“过了这一遭,前头便都是好光景了。” 温鹏家里是不怎么担心秋收的,他现在的目标是下林村里的大片农田。虽然早就让里长出言警告,但下林村到底没有陈家村这般周全的准备,四月和这次的洪涝将这一年的收成毁的一塌糊涂。 农田自然是良田,是农户们的命根子,可现在连命都快没了——接连的旱灾和蝗灾已经让下林村濒临崩溃,但凡能投奔亲人的早在蝗灾后就拖儿带女的去了别处,剩下的人苦苦挣扎,而洪涝则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如到处是卖儿鬻女,温鹏和陈家村的人愿意出钱买下他们的田地给他们一口吃的,甚至留他们做了佃户,他们只会心生感激。 这事儿是温鹏起的头,最好的田地自然紧着他先挑。不过他还是十分有分寸的连番推让,在族长里长和陈麒都买了些后才动手,用极低廉的价钱拿下了三百亩水田。 这里就不得不说一说大鈅朝的物价了。大鈅朝使用纹银和铜钱作为基本货币,纹银一两兑换铜钱一千文,大约是原初时代的500元左右。物价则和明朝中叶差不多:一石米一百六十斤,大概纹银一两;粗盐和猪肉都是10文钱一斤;而田价按照优劣分为四等,最上等的水田30两一亩,中等15两一亩,下等10两,劣等3到5两。 当初温李氏带着温鹏来投靠妹妹陈李氏,身上便带着三百多两银子,陈大牛家收回陈家水田后温家花钱买下陈鹏家的五十亩荒田就是劣等田,尽管如此,也耗费了温家大半的家财,幸而大鈅朝的赋税却是比明朝轻了不少,一家人勉强靠着这些田活命。 后来有了竹纸生意和香胰子,温家人的生活才慢慢好转。竹纸的分红一年有近六百两,香胰子则卖到200文一块的价钱,每次切出二十来块,温鹏隔三差五的在吉水县的五个镇轮番跑,一年也能赚个八百两。虽然中间一年大旱,竹纸的收成只有不到往年的一半,但四年下来,温家也有了不少积蓄,虽然建新房和挖水塘花了两千多两,温鹏手头还有一千多两的银子,全花在了买田置地上。 接连灾害下,最上等的良田都卖不出下等田的价格,下等劣等更是贱价到一两银子一亩,温鹏的目标从来不是上等水田,而是以中等下等为主。之前已经陆续买下了近两百亩地,加上这次的三百亩,温家一跃成为小有家财的地主人家。 “我现在就想着弟弟们赶紧科考,咱家的地就不用交税了。”温止掰着手指头算:“一个举人能荫两百亩,十倾五百亩地——出三个举人就够了。” “三个举人,你说的简单,”温鹏心情极好,与她打趣道:“全大鈅三年才出八百个呢。” “您就算对我没信心,也该对弟弟们有信心吧,何况还有文昌帝君保佑呢,弟弟们肯定能考上举人的。”温止说的信誓旦旦:“等咱家一门五进士的时候才是真的荣耀呢。” “你突然这么嘴甜,是不是又要我给你添置东西?”温鹏佯作愠怒道。 “不,我只是又要折磨弟弟们了,”温止大大的叹了口气:“但是需要您帮忙。” “说吧说吧,都听你的。”温鹏看她的样子也不免笑开了:“我们都明白,你是为了弟弟们好。” “我是这样想的,童生试考的人多,怎么让考官眼前一亮呢?”温止歪着头认真道:“考官们看着许多字肯定头疼,只有字写的好才占便宜,能让人家多看两眼。之前弟弟们还小,力气不够,我怕伤着他们,所以只让他们就着清水写字,目的只在熟悉字形和写法罢了,真要把字写好却没这么简单——现在大弟都七岁了,我可不得抓着他练习书法来?” “我去把县令大人给的字帖拿回来?”温鹏意动。 “现在却不必,我有另一个办法。”她拉着温鹏到东厢房的“教室”里,指着北面的墙壁道:“您找木匠大叔帮个忙,弄一块薄薄的大板子来,不用太高,但必须够宽,就钉在墙面上与弟弟们平齐。弟弟们学写字仍旧用清水,但不是在桌上,而是在这儿,”她自己取了支笔,沾了清水比划:“这么选着手腕儿写字,才能把字体练得刚劲有力。” “这个不难。”温鹏立刻打包票:“我等会儿就去你找木匠叔。” “如果弟弟们能习惯这个强度,我可能还要在他们手腕上绑沙袋,到时您可别心疼,总之我不会伤了他们的手腕,一定是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训练他们。”温止提前解释,看温鹏点头,又道:“等木板做好了,您也用不着就拿回字帖,只用请陈先生仿着字帖写个永字来,贴在这木板上,让弟弟照着永字练习。” “只是一个永字就行?”温鹏好奇。 “写字的笔画无非点横竖撇捺,可不就是个永字?等把笔画练好了再习字,必定是事半功倍的。”永字八法是温止在某个电视剧中看到的,后来查了些资料,确实是个打基础的好办法。 “还是你有法子。”温鹏开心道:“你只管操练学文,他要是敢不听话,看我揍他。” 温止便开心的笑了,直点头道“爹爹真好”。在陈麒家学习经义的温学文打了个寒颤,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温鹏的效率很快,当天就请木匠做好了木板,下午散学时去陈麒家请他赐字,顺便接学文回来。 陈麒从未听过这种练字的法子,不过仔细想想,确实很有道理,兴致勃勃的研磨写了好几张永字,挑出一张最好的,跟着温鹏父子到了温家。 他向来不和温鹏客气,直接捻了毛笔沾了清水在做好的木板上摆开架子写起来。一开始还好,多写了几个字手腕便开始酸胀,之后便是肩膀腰肢大腿一块儿疼起来,只能罢手,却问温学文:“这般习字十分劳累困难,你可能坚持的住?” 温学文心说大姐交代的任务完成不了可是要倒大霉的,无论如何都必须坚持啊。只是这话不能说给陈麒听,只严肃道:“习字不过是读书的开始,如若连这些都坚持不了,我又何来信心读好书?” 陈麒听的十分满意:“你是个有志气的,我信你。既然如此,以后每日你和学书上午来我家读书,下午便在这儿练字吧。”他是正经参加过童生试的,自然知道一笔好字在考试中有多重要。 温学文和躺枪的温学书心里已经是泛着黄连苦,面上还要微笑:“谨遵老师教诲。” 有陈麒和温鹏的支持,学文学书开始了痛苦的练字生涯,每天一千个永字写的他们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去活来。更可气的是他们仗着体质好,好不容易适应了悬空写字的强度,温止便火眼金睛的给他们加了沙袋——装着铁砂的长条形小布袋在手腕上绕一圈,学书手腕一沉,差点哭起来。 两个孩子毕竟还小,总不免向大人诉苦,不过他们也知道温止和红袖关系不算和睦,诉苦不过是撒娇罢了,自然不会告到母亲头上让自家大姐难堪,于是温鹏和温李氏很是被他们纠缠了一番。 有温止事先打了招呼,温鹏到底是忍住了没管,温李氏却是心疼孙子的。只是她也知道温止绝不会害了弟弟,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孙子们好,只能好声安抚,却是从未松口让温止减轻他们的功课。 三个多月一过,练字的成果便现了出来。如果说之前两只的字横平竖直算得上工整,现在就已经有些风骨了。陈麒高兴的不行,拉着温鹏好好喝了一顿,差点要让所有弟子都照着学,还是温鹏拉住了,直说自家儿子比别人更皮实些才敢这么折腾,其他人千万循序渐进,伤了手腕就不好了。 陈麒其实也就是说一说罢了,之前的二百四十遍尚且坚持不下来呢,何况悬腕写字,只怕能让几个弟子直接退学。何况他现在正忙着做好准备,等明年开春,就让最大的两个弟子陈俭陈修参加县试,可容不得一点差错。 县试在来年二月,由县令决定是考五场还是四场。一般四场的考试中,第一场叫正场、第二场称初复、第三场为再复,第四场称面复,每场一个白天,隔一天一场。不过考生只要将正场考中了,便不必参加初复和再复,只需等待五日后的第四场面试即可。那些正场考不中的,就只好老老实实再参加初复,若是再不中,还能考‘再复’,要是还不中就只有等下次县试了。 学文学书虽然聪明,但到底年纪小,正经进学才一年,虽然经史子集律法赋税无论什么书都背的很快,但尚未系统的学完,更遑论理解透彻并写出策论来还。不过陈麒有把握在下下次科试——也就是六年后建兴十八年的乡试——让他们下场,以他们的水平甚至可能直接通过正场。 陈麒忙着县试的事情,放了其他弟子的假,学文学书带着陈麒借给他们的书,又落回了温止手里。温止毫不客气的给他们增加难度,每天上午依旧是背书,下午一半的时间练习字帖,一半的时间用字帖的字体默写书籍的原文和注释,心中还要同时回忆每一句的意思。两兄弟每天被折磨的苦不堪言又不敢反抗,简直凄惨的不能再凄惨,连过年都恹恹的,心里还惦记着该怎么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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