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赶到长乐宫时,远远的就知道已经迟了,门外跪着的宫女皆是肃穆沉痛的情绪,虽然这其中并没有多少真心,但从室内传来的悲痛欲绝的孩子的哭声却真切地提醒他,真的是迟了。 长乐宫的淑妃娘娘,太子殿下的生母,才回宫短短半年的时间竟然就意外薨逝了,后宫中人不管是幸灾乐祸的或兔死狐悲的,都装作表面上的哀悼,走过场似的来吊唁一番便匆匆离去,生怕沾染了晦气一般。 张敏听到这个消息时如遭雷击,怀恩知道淑妃曾对张敏有救命之恩,见他悲痛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安排准许他休息几日,去长乐宫帮忙安置淑妃的身后事。张敏跪在纪棠的灵前似乎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你先喝点水暖暖身子……” “你快起来,这冰天雪地的可是真想冻死在这,岂不是枉费我找水求饭地救你?” “我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我爱他更甚于自己的性命。可是我现在这个境况,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又如何去养他呢?与其让他受苦,倒不如我便随他一起去了吧!” “这些年多亏了张先生帮扶……” “母亲对孩子的深爱,先生或许不懂,但是先生只需知道,为了他,纪棠死不足惜!” “张先生,您看院子外面的花都开得可好了……” 往事一幕幕在心头碾过,那个女子善良的、娇嗔的、绝望的、亲切的、坚定的面容在眼前闪过,想着她的一字一句,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她的眉眼她的梨涡她的身姿她的一切……原来不知不觉,自己似乎都是为她而活着的,原来即便卑微如此,也有自己默默的永远不为人知的真心。可是张敏最后的心,也被这个残酷的现实打碎了,被这个远去的永远不可能触及的女子带走了,张敏只觉得心如死灰,或许活着亦或死亡,都没有什么留恋或恐惧。 突然在张敏的心头闪过一张脸,那模样与纪棠有七八分相似却是个漂亮的男孩的脸,那是她的孩子,张敏慌忙站起来收拾了心神往后面去找秦祐桓。后殿压抑地听不到一点声音,张敏试探着小声喊:“小主子,您在吗?”秦祐桓没有应答,张敏正准备退走,却听一个疲惫的女子声音传来:“谁在外面,进来吧!”张敏一听赶忙低着头走进去,只见秦祐桓窝在一个女子怀中睡着,只是那脸上的伤心无助尚未褪去,看得人揪心地疼,那女子抬起头来,竟然是皇后王谧。张敏赶忙跪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王谧没有再看他,依旧小心地抱着睡去的秦祐桓有节奏地轻拍着安抚着,小声问道:“你就是张敏吧?”“回娘娘,正是奴才。”“你起来吧!外面就交给你了,好好送淑妃最后一程。她曾与我提过,你是她最信赖之人,她的事交由你来办,想必泉下有知她也会安心。”张敏有几分哽咽,感激地谢过皇后:“谢皇后娘娘成全,奴才自当尽心竭力,那小主子就托付给娘娘照看了……”“你去忙吧,桓儿哭累了刚刚睡下,他需要好好休息。”“是,奴才告退!” 淑妃的身后事办的并没有多隆重盛大,但毕竟是太子生母,太后和皇后又特别关照,相对来说也是极其庄重的,秦见濬虽然多年过去对这个太子生母已经没多少印象了,却还是本着礼法为她上谥号为“恭恪庄僖淑妃”,以妃礼葬入陵寝。 太子骤然丧母情绪低落,这时候最需要亲近的人陪伴安慰,周太后知道原本太子在安乐堂时就与张敏和周琪两人是旧识,也多亏这两人暗里帮扶才能有今天的太子,便安排让两人每天都过来仁寿宫陪着太子,皇后也几乎天天守着太子,期望能以自己的慈母真心打动孩子幼小的心灵。在众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贴心的陪伴下,秦祐桓似乎渐渐走出了阴影,从最开始不吃不喝,到后来渐渐能正常出去散步练拳,周太后终于放下心来。 秦祐桓提着一把小木剑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又重新坐回榻上,王谧为他整了整衣冠笑着说:“桓儿不必着急,张先生既答应了来接你去练剑,必然是会来的,只怕是在你父皇那边有事耽搁了,你先休息一会,免得累到了反而练剑时没了力气。”秦祐桓看向王谧恭敬说:“谢皇后娘娘提醒,桓儿知道了。”然后乖乖坐在一边吃了点水果。 不多时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伏在王谧面前小心地说:“启禀娘娘,张敏没了。”王谧端茶水的手一抖险些打了杯盏,不可思议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张敏没了?”秦见濬呆在了一旁死死盯着回报的太监,只见那太监接着说:“今儿早上发现的,张敏吞金了。”“绝不可能!张敏昨天临走还答应今天要陪太子去练剑,怎么可能会吞金!”“这……奴才们也不知晓,不过确实是吞金……没了。”王谧似乎疲惫般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转脸却看见秦祐桓魂不守舍的模样,小心说道:“桓儿……你……”此时的秦祐桓竟不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他的眼神有点空,似乎看着眼前的王谧,又似乎透过她看向无尽的虚空,王谧突然有点害怕。“皇后娘娘,陪我去看看张先生好不好,从小就是张先生陪我玩,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会给我遮风挡雨,不论我要什么,哪怕娘亲办不到的,张先生都会给我办到……现在,我去看看他,好不好?”“好……” 王谧牵着小小的孩子慢慢走出宫殿,只一瞬,这个孩子似乎懂了死亡的意义,他好像在这一瞬变了,具体哪里变了说不上,但王谧知道,这不再是那个小小的懵懂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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