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带着冰碴子的雨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打在人的身上，生疼。落到人的身上，冰冷。　　白然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在冰冷的雨水中慢悠悠的走着，若单看他的背影，甚至会叫人觉得这样的步伐带了几分悠闲。　　他慢慢的走，不理会身边路过的人的步履匆匆，也丝毫不顾及别人诡异的目光。直到走不动了，他才停了下来。倚靠着路边的树，满面的疲累。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下来，滑落进他的衣领里。他浑身湿透，面容苍白，一双墨玉一样的眸子也变得湿漉漉的，看的令人心痛。　　该有多伤心啊，才会站在这样冰冷的雨里，还仿佛无知无觉一般。　　“老师！”苏锦追了上来，她也没有带伞，这么不管不顾的跑过来，就算她穿了一件厚厚的大衣也被淋得很是狼狈。可是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由于跑得太急，她踉跄了几步才在他身边站稳。她抱住他的手臂，尽力扶住他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身体，红着眼眶道:“再往前走走就到小区了，老师，我们回家好不好。”　　白然眨了一下眼睛，面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他微微动了动唇，率先发出来的却是一阵轻咳。苏锦连忙抚了抚他的后背，才隐约听见了他的声音:“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　　“老师也知道雨大吗？老师在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　　“这是什么话。”白然低垂着眼眸，借着她的力气站直身体，微弱的声音在这大雨中很是缥缈:“快些回去吧……雨太大了。”　　苏锦点着头，依旧没有松开扶着他的手臂，他也没有挣开，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这一路上，苏锦感觉落在自己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　　苏锦终于扶着他走到了他家门口，却迟迟不见他拿钥匙开门。苏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正想叫他，却见他忽然抬手扶住了门框，整个人也仿佛站立不住一般往前倒去。　　“老师！”苏锦连忙抱住他的腰，勉强使他靠在了自己的身上，阻止住了他摔倒的趋势。　　白然的身体有些发颤，呼吸也沉重起来，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般。苏锦叫了他两声，他却恍若未闻。苏锦只得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钥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扶进了房间。　　苏锦把他拖到床上，拿了毛巾帮他擦了擦头发。他的眼眸无力的阖着，长长的睫毛不住的抖动，像是被打湿了的蝶翼，那么脆弱的模样。她拿着毛巾擦过他苍白的面庞，然后是他比女孩子还要纤细柔美的脖颈。再心里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后，苏锦一点一点的褪下了他湿淋淋的衬衫，半睁半闭着眼眸，又是羞涩又是忐忑的擦拭着他同样苍白的身体。　　他真瘦啊……这么躺着，几乎就能看见他的肋骨。苏锦忍不住抬手摸了上去，忽然惊觉自己手下的皮肤竟异常的滚烫。她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同样的滚烫，难怪他睡得这么沉。　　苏锦看了一眼窗外，雨还在下，但是已逐渐凝固成了雪花，一点一点的装点着这个世界。这样的天气，车也很难叫吧。如果只是发烧，又不好兴师动众的叫救护车来。苏锦轻轻叹了口气，默默道了句“失礼”，便打开了他床头的柜子。　　好在各种各样的药的确是放在里面的，不用苏锦继续翻找下去了。她找到可以退烧的药，喂白然吃了下去。然后下楼买了一瓶白酒为他擦了一遍身体。纠结了一会儿，又闭着眼睛摸索着把他的裤子也脱掉了，然后扯开被子紧紧的裹住了他。　　在这个过程中，白然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有睫毛还在轻轻颤抖着，极不安稳的模样。　　苏锦摸了摸他的额头，微微松了口气，好在温度已微微降下来了。外面的风雪也停了，天色已暗了下来，不知不觉的，已是深夜了。　　苏锦起身拉上了窗帘，又坐到床边定定的看了白然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身上还是湿着的。苏锦暗笑自己糊涂，怎么看着他，连自己也淋了雨都忘记了。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手脚冰凉，冷得发抖。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回家换身衣服。也不愿意，从他的身边离开。　　苏锦抿了抿唇，把湿哒哒的大衣挂在了门口。拿着毛巾擦了两遍头发，便又趴到了床边，眼巴巴的看着白然。反正她里面的衣服也快被自己的体温烘干了，就是不换，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想看着他，想尽可能的待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这样看着他，于她来说，也是恩赐。　　可是终究还是难以抵挡半夜里涌上来的瞌睡，看着看着，她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等再醒来，她竟是躺在了柔软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甚至被子里还存留着属于他的味道，却唯独不见他。　　苏锦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理了一下思路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竟已换成了干净的浴袍，头发也是干净而舒适的，散发着属于他的味道，显然是用他的洗发水洗过了。　　苏锦怔了半晌，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她小心的推开门，垫着脚走出去。忽然就感觉身体一轻，然后就被人抱到了沙发上。　　苏锦被吓得呼吸一滞，抱着膝盖仰着头，张大了眼睛看着白然，一副惊慌无措的模样:“我我……你……”　　“地上凉。”白然淡然的解释道，拿了拖鞋放到了她的脚下，声音有些低哑:“快入冬了，还是注意一些的好。”　　“那……衣服……”　　“是医院的护士给你换的，你早上发烧了，我带你去了医院。”　　苏锦此时也看见自己的手背上多出来的针眼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心道凭自己的体质怎么还会发烧。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仰起头紧张地问道:“老师，你……”　　“我没事了，多谢你。”白然说着，从厨房里端了些小菜出来，道:“吃些东西吧，睡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　　金色的余晖从窗外透进来，混合着屋子里清亮的灯光，看着竟有些好看，使苏锦又出了片刻的身。然后她忽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满面惊慌地道:“明天是不是就周一了！好可怕啊卷子我还没批完呢！”　　“不要急，先过来吃点儿东西。”白然摆好了碗筷，低哑的声音仿佛有种能安抚人心的能力:“吃完饭把卷子拿来，我帮你批。”　　“您……还能批语文卷子？”苏锦睁大了眼睛，满是惊奇地问。　　“原本我就是教语文的，只是后来学校里数学老师太少，校长才叫我教了数学。”白然已为她盛好了饭，如同平常一般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批卷子的速度还可以，批改完，你应该还有时间再看一遍他们的卷子。也算是，谢谢你昨日陪我回来。”　　苏锦眼眸里一直闪烁的亮光忽然在此刻暗淡了下去。他只说她陪她回来，绝口不提她如何的照料他。他说谢谢她，也不过是想更清楚的和她划开界限，不愿意欠她一丝人情。　　苏锦也学着他的模样笑了一下，掩去眼底的哀伤。她说:“客气了，老师。”　　老师，他太客气了。　　即便是不这么客气，她也不会利用什么人情，去要求他什么。　　她本来就没想着要什么、求什么。一切的一切，只要他想，她都愿意如他所愿，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