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微风虽然还是清凉,但也带有了些许的暑气,夹杂着南方特有的潮湿空气,没有汗,脸上也是黏黏的。    已经到了后半夜,芦山县县令卢丙秋的府上还是灯火通明,不时有划拳猜马的喊叫声传出。想休息的都休息了,不想休息的依然在尽着兴。家丁们穿梭着,忙着将倒在桌上地上的宾客们搬进客房。    谁也没有注意到趁着夜色潜入府中的黑衣蒙面人。    当终于有丫鬟顺着墙角的血迹看到堆在阴暗角落的几具尸体而发出尖声惊叫的时候,卢府已经被不声不响地屠了大半。    天边的启明星未及闪烁,从卢府发出的火光就映红了半边天,同样火光冲天的还有县府衙门。    随后赶来办案的登州府衙役,从卢府和县府衙门一共抬出一百九十六具烧焦的尸体。  这是大华国近一年来发生的第十二起惊天血案。而衙门尚且找不到作案的凶手。只知道,这十二起血案,凶手是同一伙人。    果然,经过调查,这个庐山县令也是为祸一方的大贪。    十二起血案的共同点之一,受害人是大贪。然而杀贪官就杀贪官,可是不管老弱妇孺,师爷家丁统统杀之,连宾客都不放过,这手段也未免太……如此嗜杀的贼人……要说仅仅是为民除害,“神断”陆廷是绝不相信的。    如果是单独一起血案,陆廷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断定,这是仇杀。可若是十二个血案放在一起,陆廷就不敢下此论断了。要说是仇杀,难道凶手是跟天下贪官都有仇吗?    大华国贪官那么多,总不能一一设防,一一布点。十二起凶案南北东西皆有,毫无规律可言。凶手作案后一把火将所有痕迹消灭得干干净净,连一具可以看出死因的尸体都没有留下,给破案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啊!陆廷紧锁着眉头,给他英俊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萧索的味道。自从出道以来,陆廷勘破了不少悬疑疑难案件,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    另一厢。  同样紧锁着眉头的,还有玄青阁阁主常天遥。    “阁主,这么久了,你还不习惯吗?”洪夔递给常天遥一壶酒。    常天遥抿着唇,推开了酒壶。习惯?是啊,习惯了就好。可是这么久了,他还就是不习惯。“无毒不丈夫”的“毒”是什么意思,他还没有想明白。为了姚家冤死的那四百一十七个亡魂,他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是这一年来,死在他剑下的无辜亡魂,又何止四百一十七个。随着功力增长的,是杀戮。    当然,常天遥认为的“无辜”,洪夔并不这样认为,贪官近前的人,就没有无辜的。当然,外延更扩大一点,跟皇帝,跟皇室有关系的人,也没有人是无辜的。    玄青阁要壮大,常天遥要报仇,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而贪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快速敛财的唯一途径,除了抢,还是抢。一年以前,常天遥想都没有想过,他会通过这种方式来报仇。    只不过,杀了这么多的人,他却连一丝报仇的快感都没有。想来,除非手刃罪魁,他都不会认为他报了仇。所以,这样杀人有什么意义?归根到底说起来,报仇只不过是他们为滥杀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初,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掩盖求财的目的。    “洪叔,”常天遥站起来,转身进了内室,“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闭上眼,刀光血影中,常天遥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刑场上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全是他姚家的“九族”。大刀举起来,挥下去,就是一颗人头落地。他眼睁睁地看着,浑身颤抖,指甲插进肉里,手掌鲜血淋淋,他却只能把呐喊往肚里咽,把仇人记得更清楚些。除了邢台上监斩的刑部尚书,还有帝宫里那个“大治”皇帝,更是他不折不扣的正牌仇人。    可是就在姚家灭门抄家的同一年,“大治”皇帝就崩了。哼,死了。常天遥抽了抽嘴角。死了,就完了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不仅要杀了“大治”皇帝的儿子,还要屠尽皇族“九族”,将大治帝的尸骨从皇陵里扒出来,挫骨扬灰,方能报得他姚家杀家灭门之大仇。  “咔。”茶杯在常天遥手中碎裂,茶水溅了他一脸。他“倏”地站起来,抹一把脸,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药,跳出窗户,几下不见了踪影。父债子偿,祖债,孙也要偿。    另一厢。    无忧宫。    “不知陆大人来我无忧宫,要买何人的性命?”无忧宫主郎玉面欣赏着刚画的指甲,缓缓问道。    “陆某并无官职,‘大人’之称不敢当。”陆廷抱拳说道。    “陆大人神断之名远播,过谦了。”虽然郎玉面戴着面具,看不见面上的神情,但是语气的讥讽,陆廷还是听得出来。也难怪,江湖之人对朝廷中人本来就是敬而远之。陆廷虽无官职,却为朝廷办事,这个江湖中最大的暗杀组织的头头对他防备也好,蔑视也罢,都属正常。  陆廷轻巧一笑,没有理会郎玉面或多或少的敌意,徐徐说道:“陆某此次前来,确是有事向宫主请教。”    “哦?你有何事请教?”郎玉面不客气地问道。来人说是“请教”,那就是“请教”咯。  陆廷略微一怔,对上首位的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不是第一次跟江湖中人打交道,却是第一次遇着这么“不客气”的回答。也是,别人狂傲有狂傲的资本,刚才,赢了别人的首席杀手,也是他取了巧。才得到这个跟无忧宫宫主对话的机会。    陆廷定了下神,他好歹是丞相府的嫡长公子,不管别人如何,在他却不能失了礼数,何况确实是他有求于人。于是陆廷勾了勾唇,说道:“近年来,江湖中出现了另外一股暗杀势力,专门制造灭门惨祸。关于这股新兴的暗杀势力,不知宫主可否告知一二?”江湖人管江湖事,在他毫无头绪,在别人说不定早已如明镜一般。    “无忧宫虽然做的是杀人的买卖,但是确实也出卖消息。不过无忧宫的消息,价格奇高,不知陆…公子,可买得起?”郎玉面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挫甲刀,修起了指甲。对着刚画的指甲,有些细节他还不太满意。那是一双纤细白净的手。单看那手,绝对看不出那是一双杀人的手。    陆廷心下一喜,忽视了无忧宫主的漫不经心。果然,他们有消息。可是陆廷随即又犯了愁,郎玉面也没有吓他,无忧宫的杀手身价奇高,听闻极狼亚狼两位“绝杀”,需十万金杀一人。只不过不知这消息,又是如何作价。    “请宫主开个价吧。”陆廷淡淡说道。既然现在是做交易,他也没有必要过于客气。    “十万两黄金。”郎玉面修着指甲,拉长了声音说道。    十万两黄金?!陆廷心下一惊,掩盖似的微微一笑,说道:“无忧宫果然是大手笔。”  “来人,送客。”郎玉面修着指甲,看也不看陆廷。    陆廷略微愣了一下。素闻无忧宫开出的价格,要么接受,要么走人,果然是传闻非虚。这无忧宫主实在是,很直接啊。不接受,就“送客”。可是十万金,不知把丞相府搬空了,值不值十万金。然而皇帝给他的办案期限,只剩下不到一月……皇帝刚愎自用,凉薄无情,若是到期破不了案,不知丞相府会是什么下场。    “好,成交。”不等前来“送客”的人出声,陆廷率先出声道。    “定金五万,事成之后付另外五万。十天之内给陆公子消息。”郎玉面说“消息”二字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陆廷竟没有看清他是从哪里走的。听闻无忧宫主不过二十,却天赋异禀,武艺超群。果然是名不虚传。有机会的话,他倒是想跟无忧宫主切磋切磋,看看这位目中无人的宫主,到底把武艺练到了何种境界。    十万金。想必丞相大人也是会相当肉痛吧。也许这一回,作为十万金的交换,他是不得不遵从父亲大人的意志而入仕了。丞相大人的嫡长公子,素有“神断”之名却不入仕,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哦。在说服丞相大人“出血”之前,陆廷首先要说服的人是自己。不过就是入仕嘛,做布衣都不怕,还怕入仕吗?    入仕 ,不知可以做个什么官儿呢?他可以自己选吗?陆廷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父子君臣,他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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