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第65章回去北京

童韵听着顾老太那宽厚沉稳的声音竟然像孩子一样哇的一声哭出来之后便扑到了顾老太怀里。

“娘我想我妈我想我爸我想让蜜芽儿穿好点我想让他们看看……”她哭着这么说。

十年的时间被改变的何止是柯月,何止是刘瑞华和莫暖暖,还有一个看似岁月安稳的童韵。

十年前她十六岁,捧着俄文的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在小树林里朗读,仰望着天空大声地背诵海燕少年不知愁滋味地等待着那暴风雨来临的时刻。

十年后她二十六岁,学会了缝衣裳学会了纳鞋底子学会了把屎把尿学会了一边背着孩子一边下地割麦子学会了一个锄头下去把那花啊草的全都除个干净!

她也想回去回去北京,再看看父母再当一回他们的女儿。

谁不想回去?

顾老太搂着童韵,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哄道:“你别哭孩子,别哭,没事,这个好办,咱再扯布去,扯更好的,这次扯更好的!保准不跌份,让你父母看到,他们肯定得说,呀,我们童韵日子过得这么好啊!”

旁边的陈秀云和冯菊花看了这情境,也不由得抹眼泪了。

柯月上次闹了一场,闹得多痛啊,撕心裂肺地喊着,她要回北京,她要回北京。

她们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不懂得,但是她们想着,北京肯定是特别好的地方,好到像个神仙住的地方,好得童韵打心眼里也是渴盼着有一天能回去的。

好半晌后,童韵平静下来,顾老太当着冯菊花陈秀云的面掏出来三十块钱。

“这个给你,先拿着,我再去找陈胜利她娘凑凑,看看能凑出布票来不。”

这边陈秀云连忙说:“娘,你先歇会,我过去问吧。”

那边冯菊花也想起来了:“娘,我也去问问红旗生产大队我那个表姐,看看她家能借到布票不,我这就去!”

这边婆婆妯娌的全都出去,没多久功夫,都捧着一把的布票来了。

“童韵,你骑着自行车,赶紧去县城里看看。”

童韵捧着这布票,想笑,结果又哭了出来:“其实,其实我刚才就是一时难过,根本没那么大事!我,就算穿差点也没啥,我爸妈也不会嫌弃我,我就是”

她说不上来刚才的感觉,她就是一下子崩溃了,崩溃得想哭。

“娘,嫂,谢谢你们!我真是太不懂事了!”

陈秀云和冯菊花忙安慰说:“都是自家人,哪那么多事,你赶紧去县城里扯布是正经,要不我陪你去。”

童韵点头,又点头:“我,我这就去!”

不过顾老太却是不放心,干脆让陈秀云陪着她去:“好好挑,不要怕贵。”

这边陈秀云骑着自行车,童韵坐在后车座上,就这么赶往县城去了。

她们来到县城商场,挑来挑去,陈秀云看中了旁边的呢子布:“童昭不就穿着一件这样的吗,我看这个好,别看不是花里胡哨的颜色,可做出来洋气,好看!”

童韵也觉得好,可一看价格,就有些犹豫了,普通的司林布也就三毛七分钱一尺,可是这种呢子布料竟然要九毛六分钱一尺,一尺的条幅是一米六。这种呢子布肯定不能可着身子做衣裳,得做那种宽宽大大的外套,怎么也要做到膝盖的那种才好看,也能穿得久一些,那就需要大概五尺布。五尺的布,就得接近五块钱了,这也太贵了。

陈秀云看她犹豫,便拉着她说:“别想钱的事了,你没看出来吗,咱娘不缺钱,只要正经事儿,花钱就花钱,给蜜芽儿花钱,咱娘不心疼!你就买吧,做好看了,咱娘看着也高兴。”

童韵想起那布票来:“可是还要布票,布票都是借的。”

陈秀云不以为然:“没事,你想啊,从我娘家那边借了五块多的布票,够买这个呢子布了,菊花那边借的,咱暂且不用,回去家里的棉花和我那块布做个棉袄凑合着。反正棉袄穿里面,花色怎么样都行,关键是这呢子大衣,往外面一套,多气派啊!”

陈秀云描绘得画面太美,童韵也有些心动了,咬咬牙,干脆就买了。

县城里的销售员脸色从来就不会好,语气不善地问:“要哪个花?”

陈秀云指了指那块呢子布。

销售员看童韵和陈秀云刚才咬耳根,就猜着估计是个穷的,便故意说:“那个贵,要九毛多一尺呢。”

陈秀云听了,不高兴了:“咋地了,当我们买不起啊?我们买不起也不会进店,让你拿,你还不拿?”

这边能在商场的都是有关系的,听到这个也是恼了:“脾气这么大干嘛,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陈秀云冷笑:“我给你说,光县委里,我就至少仨亲戚,你再这么闹,我就去我亲戚那里问问,怎么这县城里的百货商店这么横?”

销售员一听,倒是唬了一跳,未必真怕了,就是怕万一。

她犹豫了下,便软了下来:“要这个是吧?”

童韵点头:“嗯,来五尺。”

销售员把那一大卷呢子放出来,然后拿了一块大木尺量好了,再用白色滑石粉划了一条线痕:“真要五尺是吧?”

陈秀云没好气:“当然了,还怕们没钱不成!”

销售员瞪了陈秀云一眼,不过没吭声,她是被三个县委的亲戚给镇住了,当下取来了剪刀,就着那条划痕剪下来。

这边陈秀云把钱和布票送过去,销售员检查过了,倒是没少,她把钱和布票尺寸写在纸上又利索地用个铁夹子夹住,通过柜台上方的一根绳子一拉,那铁夹子便滑到了中央收银台的老会计面前。

老会计收起来,开好了和找零,又用手一拉绳子,铁夹子回去销售员手中,销售员把铁夹子上的找零拿下来扔给陈秀云。

买好了呢子布,匆忙往回赶,重新画了个衣服样子,开始一针一线地做起来。

这个时候陈秀云又有主意了。

恰好陈胜利家的堂弟娶新媳妇,他家条件好,这次新房里置办了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还有半导体收音机,也就是俗称的三转一响。

这在生产大队可是头一份。

陈秀云对童韵说:“别缝了,我瞧着他家缝纫机就搁屋里呢,你过去用她缝纫机,听说那玩意儿缝起东西来可快了,比现在这样一针一线地缝要快多了。”

童韵感动地笑了下:“这不好吧,人家结婚的新东西,咱总不好就这么用,人家别不乐意。”

因为彼此关系还算亲近,自己去了,人家不好拒绝,可是给自己用了,心里又不痛快,那才是膈应人呢。

“我给你说吧,陈胜运他根本没认识几个字,他那媳妇也不认识,两个人对着个缝纫机,就差供起来了,根本不会用!你过去,学一学,教他们用,正好你自己也用了,那不是正好?”

童韵听了,心里倒是一动,当下便说:“那你去问问,试探下,不行就算了,我这么缝也行,晚上少睡会儿,来得及。”

陈秀云哪听她说这个,风风火火地去了陈胜运家。

陈胜运媳妇正对着个缝纫机当供品呢,哪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当下真是一拍即合。

童韵拿着呢子布去了陈胜运家,到了那里才发现,果然,那缝纫机摆在他们房间正中央,堂而皇之地覆盖上一层红包袱,那真是当爷爷供着,根本不会用,也不敢用。

童韵先拿出说明书读了一番,又试着穿上线,脚底下踩踏板,没几下,就见随着童韵脚底下的踏板来回踩踏,上前的一根穿孔针就上下动起来。

把布料放在那里,轻轻挪动,一串整齐的阵脚就出现了。

“原来缝纫机这么好用!”陈胜运媳妇惊奇地取过来试着缝的一块布,啧啧称奇。

“还可以换针,大孔针小孔针,还有韧带可以调节松紧。”

童韵一点点教给陈胜运媳妇用。

陈胜运媳妇学了半天,还是手忙脚乱,不是下面踩踏板不够节奏,就是上面的布料移动的时候没配合好,最后她颓然地说:“算了,嫂,你先用吧,等你用好了,你再帮我弄,我一时半会不学了。”

“也行,你需要缝什么,叫我,这个挺快的,几下子就缝好了。”

陈胜运媳妇赶紧答应。

有了这神奇的缝纫机,缝东西真是几下子就好,童韵踩了一个多小时缝纫机,一件呢子大衣就差不多好了,她又把边给锁好,就带着这半成品回家了。

剩下的就是再配一个腰带,以及后腰那里弄个蝴蝶结。

这倒不难,她选了一块顾老太之前的小红布,只有那么一点点,料子好有质感,自己缝了个蝴蝶结搭配上,又给袖子那里稍微装饰了下。

做好了后,她自己一看,灰色颇有质感的呢子大衣,搭配明艳红色蝴蝶结,沉稳不失活泼,她自己都喜欢得不行了,这可比之前那个枣红袄片不知道好多少。

拿出去给顾老太一看,顾老太喜得翻来覆去地瞧。

“等蜜芽儿回来,赶紧让她试试,这衣服贵气,大方,比你红的绿的好看,这好看,一定好看!”

蜜芽儿自打那棉袄被泼了墨水后,心里也是不好受,不过在最初的难受过,理智也很快战胜了对新衣服的失落和渴望,当时反过来劝自己娘,让她别因为这个难过。

“我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穿啥都行,穿啥也好看。都怪我自己爱显摆,把新的弄脏了,现在我穿旧的呗,怎么都行。”她这么对她娘说。

然而她娘显然是过不去这个槛,她娘就是难受。

蜜芽儿看到这情境,心里真是愧疚,虽说那顾晓莉惹出来的这事儿,可自己如果不是一心想穿新衣服,不穿着去学校,或者说自己在学校小心点,提防着点,那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蜜芽儿没敢让她娘知道,可心里也是不好受。

刘燕儿自然发现了蜜芽儿的心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蜜芽儿,只好陪着蜜芽儿骂顾晓莉。

“这人实在是太坏了,真坏,你说你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就这么坏呢!我以后要当公安,把她抓走!”

刘燕儿坐在街头的柴火堆里,手里捏着一根柴火棍,直接拍打着前方的浮土。

蜜芽儿苦笑:“一个棉袄,认清一个朋友,这就是代价。”

她是真没想到这么大的小孩子,竟然有这种坏心思,她以为小孩子都是单纯活泼眼睛透亮的当然了她自己除外。她也努力地回忆了上辈子七岁的自己在干嘛,每天想着吃冰棍吧?

刘燕儿不懂啥是代价,她就咬牙切齿恨顾晓莉:“咱们班萧红军,萧苦瓜,顾奋斗,孙进步几个,他们也说,以后不和顾晓莉玩了,谁也不搭理她!以后橡皮擦不给她用了!她同桌王金凤也说要和她划一道三八线,谁也不能过界!”

蜜芽儿听得目瞪口呆,不过想想,这就是小孩子孤立一个人的手段吧。

“咱们刘老师这几天上课都红着眼睛,大家都说,顾晓莉伤了咱刘老师的心。不过”刘燕儿想了想,歪头问蜜芽儿:“你四叔要娶咱刘老师当媳妇,是真的吗?”

蜜芽儿赶紧摇头:“没有的事,我四叔离婚都好几年了,如果要娶早就娶了,哪可能等现在。再说,你看刘老师对我牙狗哥猪毛哥,也没有当娘的样子啊!”

也就是普通老师对学生,虽然亲切关怀,可刘老师对其他人也这样啊。

刘燕儿想想也是,想了一会儿,忽然更加愤愤不平:“顾晓莉这个人怎么天天胡说八道!”

蜜芽儿附和:“对,她胡说八道!”

这种坏人名声的胡说八道,可不能传出去了。

刘瑞华这些年在生产大队也是受了不少罪,虽然说这几年当老师,大家对她也有了几分敬重,不像当初日子那么难熬了,可到底还是姑娘,这年头姑娘家最怕的是毁名声,哪怕是城里姑娘也是一样。

刘燕儿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人,她长得黑黑的,人结实,不过特实在。

“不行,我得再和王金凤她们说说去,这顾晓莉连老师都敢编排,真是没救了!”

说完,刘燕儿撒丫子跑了。

蜜芽儿一个人坐在那里,瞪了一会子那被刘燕儿拍打过的浮土,上面还有一坨儿鸡粪。

这么呆了一会儿后,她起身,准备回家去。

谁知道回到家后,就见今天的气氛好像和昨天完全不同了,她娘她奶她伯娘都喜滋滋地望着她。

“娘,奶,这是咋啦?”

“蜜芽儿,你可回来了,快过来试试,你娘给你新做的衣裳,快快快!”

“啊?”又新做了,咋能这么快?

“快啊,别傻站着了!”

说着间,顾老太把蜜芽儿拉进屋来,上手就帮着蜜芽儿换下之前的那身旧袄片,然后“变”出了新的呢子大衣。

“呀,这是给我做的?”简直是不敢相信,这么好看这么大气的大衣,是给她做的?

“快穿上试试。”

在蜜芽儿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就被伯娘和奶摆弄着穿上了那件大衣,套上了袖子。

“啧啧啧,好看,这个果然好看!”顾老太都笑出声来了。

“这十块钱真没白花,穿上可真洋气,像个小外国人!”

“是是是,都不像城里的,像外国人了!”

陈秀云和冯菊花没见过外国人,不过她们觉得只有像外国人才能形容她们一现在的感觉。

童韵看着自己的女儿穿上这呢子大衣,也是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这衣服,果真是比之前的枣红袄片儿好看太多了,枣红色,再好看,也透着乡里味儿,全凭着蜜芽儿皮肤白细才掩盖了那土里土气。可是这件大衣,真是打扮人,任何人穿上都马不一样了,更不要说蜜芽儿那皮肤那小脸,穿上后就是个北京城的小姑娘了。

童韵心里的执念总算得到了满足。

这下子,她可以高高兴兴地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回去北京城,回到生她养她的那个地方,去见她阔别十年的父母了!

在蜜芽儿后来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她正睡在暖和的被窝里,却被娘那温和却坚持的声音叫醒了。她是小孩子,小孩子就贪睡,她还想睡,可是她娘却是不许。

“蜜芽儿,咱们今天去北京,你忘了?快点起来,我们得全县城里赶汽车。”

蜜芽儿终于想起来了,醒过来,揉揉惺忪睡眼,爬了起来。

“娘,带着我的呢子大衣!”

早就说好了,这一次路上不穿,免得弄脏了,等到了北京才能穿上,这样子到了北京衣服还是新的干净的,也不会皱巴了。

“早就打包好了,来,蜜芽儿,换上衣服。”

蜜芽儿带着睡意穿上了衣服,出了自家西屋的时候外面还是黑的,她爹打来水让她洗脸漱口,她娘给她梳头,她伯娘给她端来了一碗蒸鸡蛋。

“赶紧吃口热乎的,免得路上没好吃的。再多喝点吃,外面喝水不方便。”

蜜芽儿这个时候已经醒实在了,就接过来:“伯娘,我自己来。”

一切收拾完了,她爹先出去,她娘领着她的手,背着一个包,往外走,走到胡同口街道上,这才发现,原来早就套好了驴车,驴车上放了三个大包,那是要带去北京给外公外婆的礼物。

她娘和她一起上了车,坐在车帮子上,她四伯顾建党吆喝一声“驾”,那驴抬抬蹄子,就往前走了。

凌晨时分的启明星还高挂在东方,大北庄生产大队还沉浸在夜幕之中,驴蹄声哒哒哒地响在街道上,他们就这么出发了。

出来村口,遇到个背着箩筐拾粪的,打了个招呼,对方笑呵呵地说:“建国,去北京呀?”

顾建国点头笑:“对对对,去北京一趟。”

驴车在土路上仰起一层灰尘,就此远离了大北庄生产大队,赶赴县城。

这是蜜芽儿第三次去县城。

第一次好像是去大伯娘家探望生病的大伯娘,第二次是去新华书店买新华字典,第三次,就是这次了。

驴车赶到县城后,来到了汽车站,清水县汽车站的牌子在灯光下十分惨淡,驴车停下来,她娘依然拉着她,她爹背着两个大包,她四伯顾建党把驴拴在旁边的电线杆上,之后拎起了剩下的包,送他们进站。

拥挤着总算是上了汽车,把行李都塞到了汽车顶上的行李架上,之后汽车便出发了。

蜜芽儿安稳地靠在她娘怀里,看着窗外。

从爹娘的谈话中,她才知道,原来他们要去北京,先是驴车,后是汽车,到了市里倒一次公交车后,才能走上前往北京的火车。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