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杜晓七到亭子的路上被雨水淋湿了，脸上粘着几缕发丝，身上穿的绣着白玉兰花样的衣裙的裙子也蜷在一起，裙摆处还有黑乎乎的污渍。她坐在石凳上，毫无形象地往嘴巴里塞吃的。　　　　铁牛对她说的话，杜晓七是懂的，对方想要的是一个温柔贤淑不会抛头露面，事事以他为主的妻子，而不是她这样的。而且，铁牛那话里的潜意思就是在指她不安全。杜晓七的外貌看上去的确挺不安全的，可找对象哪有只看外表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子里流出来，杜晓七一边啃着烤鸡的翅膀部分，一边哀悼自己暗恋无果。　　　　第一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抬起油腻腻的手抹了一把眼角，也不管油渍是否黏在脸上，杜晓七自言自语道：“这烤鸡好像有点儿烤过头了，明天得跟老朱说一下。”　　　　距离姻缘酒舍一百里远的绝仙峰上空雷鸣不断，不祥的雷电将整个天空炸得惨白。一道接着一道，雷电不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雷鸣声才慢慢停歇。　　　　一直在附近替莫凌霄守关的秦楚熙抬起头看了看缓和过来的天色，心知莫凌霄的渡劫已过。握住放在边上的剑，秦楚熙起身准备去断崖处寻莫凌霄。来到断崖处，前面的平地早就被雷劈成了一片片焦土，原本该在此处的莫凌霄却不知所踪，只看到一袭被劈得焦黑且有些破烂的蓝白袍子。　　　　“师父——！？”渡劫的人不见了，秦楚熙有点儿懵，眼前除了一寸寸焦土之外就余断崖附近那一堆破破烂烂明显刚才穿在莫凌霄身上的衣服。衣服鼓鼓的，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　　　　秦楚熙的面色有些发白，他走过去用手中之剑，颤抖着将破碎的衣服挑开。衣服一挑开就看到一个白胖水灵的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　　　　“师父？”秦楚熙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那孩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慢慢坐起来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蓦地，自嘲道：“看样子不是渡劫失败。”　　　　熟悉的口吻，不同的声线，秦楚熙明白眼前这个孩子的的确确就是他的师父莫凌霄。“师父，你……？”　　　　莫凌霄仰起头看着一脸担忧的秦楚熙，淡笑道：“无须多思，过段时间为师便能恢复原状了。”　　　　这次是他从大乘期跨入渡劫期，九霄重雷一道接着一道，差一点就走火入魔。莫凌霄没有想到他渡劫的日子来得那么快，记得重生之前他是在琉璃仙境与林殇雨确定关系之后才历劫的。　　　　眯了眯眼，对于现在的情况与重生前有所不同，莫凌霄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他也好，宁睿烆也好，秦楚熙也好，忆起前世的他们都不想再想走过去那条路。　　　　在最后一道天雷降下来之前，莫凌霄一直佩戴在身的一块天龙佩自行做出保护主人的行为，将他还童至四五岁大的孩子，致使天雷降下之时下意识避开了修为全无，变成孩童的莫凌霄，使得他渡劫成功。　　　　如今，渡劫已成，可要恢复原样还需一段时间，在这期间，莫凌霄绝对不能曝露自己的身份。　　　　这世上想他莫凌霄死的人太多了。　　　　莫凌霄说道：“回酒舍。”　　　　秦楚熙走过去，从空间袋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暂时套在莫凌霄身上，道：“师父，你现在的情况还是回蜀宗比较好。”　　　　莫凌霄摇头道：“以免掌门师兄挂心，还是回酒舍。那姻缘酒舍内蕴含着大量灵气，在那里修行有助于我早早恢复。”　　　　秦楚熙拧眉，却不在说什么，抱起莫凌霄，手一拂，他的佩剑立时化作一柄巨剑。跳上巨剑，秦楚熙御剑往姻缘酒舍飞去。　　　　回到姻缘酒舍，天还在下雨，抱着莫凌霄从巨剑上下来，秦楚熙收起佩剑，刚准备回北苑，就对上了一双红红的眼睛。　　　　红眼睛的主人正在面无表情的啃鸡喝酒。　　　　“杜，杜老板？”秦楚熙有点儿被杜晓七的样子吓到了。　　　　杜晓七盯着秦楚熙怀里抱着的孩子，道：“秦公子，大门不走，飞什么墙壁呢？” 　　　　被杜晓七看到御剑而下的秦楚熙莫名生出一丝尴尬来，明明无须解释，却不得不解释道：“这孩子怕生，所以在下只好……”　　　　“只好爬墙？”咔擦咔擦把鸡骨头直接咬碎的杜晓七冷冷说道。　　　　秦楚熙：“……”　　　　瞅着白嫩可爱的莫凌霄，杜晓七用油腻腻的手抹了把自己的脸，提醒道：“秦公子，外面还在下雨呢。”　　　　杜晓七这一提醒，秦楚熙赫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抱着莫凌霄在外头淋雨。连忙走进亭中，秦楚熙一低头就看到地上滚着两个空着的酒坛子。避开翻着的酒坛子，秦楚熙抬头看了眼石桌上的一片狼藉，又看着一副乱糟糟模样的杜晓七，问道：“杜老板，你这是……？”　　　　话还没问出来，夙卿的声音就从身后传了过来。　　　　“老朱还奇怪膳房里怎么缺了一只烤鸡和两坛子酒还有三盘子桂花糕呢，原来是被你顺了？”夙卿打着一把油纸伞，暗黄色的，特别老旧，可搭着她一身玄色衣袍，怎么看怎么玉树临风。　　　　杜晓七停下啃鸡，将手里差不多只剩下骨架子的鸡丢在石桌上后，慢慢转头看向了站在亭子外的夙卿。　　　　嘴唇微颤，杜晓七眨眨眼，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呜，哇啊啊啊——！！”看到夙卿就跟看到自己妈差不多，一向没心没肺的杜晓七还是憋不住哭了出来。　　　　见杜晓七忽然间就大哭起来，夙卿和秦楚熙还有被抱着的莫凌霄都被惊到了。　　　　夙卿快步走入亭中，丢开手中的伞，来到杜晓七面前蹲下，慌张道：“好了，好了，不就是被拒绝了吗？你哭什么呢？他不喜欢你，是他眼睛有问题！”这是夙卿第一次见杜晓七哭，而且还哭得那么孩子气。　　　　“可我喜欢他啊，是真的喜欢他啊。”也不管自己的手是不是油腻腻，杜晓七抱着夙卿，下巴枕着她的肩头伤心地哭诉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眼神有问题，可我就是喜欢铁牛哥，铁牛哥那么老实，长得也不差，一身腱子肉那么好看，啥都好……”说着，说着，她吸了吸鼻子，忽问道：“我看上去像那么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夙卿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啥？”　　　　杜晓七放开夙卿，认认真真看着她，重新问了一遍，道：“我看上去像那么水性杨花不老实注定了会去外面花擦擦的女人吗？”　　　　这话让秦楚熙和莫凌霄纷纷一愣。　　　　“铁牛说的？”火气莫名腾了起来，夙卿现在想掐死铁牛的心都有了，他们家杜晓七虽然脑子有坑，天天在外抛头露面的，可怎么说也是个情窦初开，身世干净的好姑娘，凭啥被个除了一声腱子肉外就没任何优点的傻小子嫌弃？“艹，那小混蛋敢这么对你说话？我现在就替你揍他去！”撩起袖管，已经有一副冲出去干架的姿态了。　　　　拉住气冲冲的夙卿，杜晓七摇摇头，道：“他说得没那么清楚，可潜台词差不多吧。他说他有喜欢的姑娘，是咱们外面卖胭脂的春花。”说到这里，杜晓七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秦楚熙有点儿傻眼，他这是第一次见杜晓七哭成这样。　　　　简直连形象都没有了。　　　　莫凌霄眼珠子也没眨一下，继续盯着杜晓七，他在辨认杜晓七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盯了好一会儿，莫凌霄发现杜晓七是真的伤心难过，不是虚情假意。　　　　莫凌霄还记得杜晓七是喜欢他的，为了得到他，她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若不是因为一个喜欢，他不会被杜晓七弄得差点儿入了魔道。　　　　可现在，那个对自己格外执着的杜晓七不喜欢他了，喜欢上了别人，还为了别人不喜欢她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这六年，杜晓七到底经历了什么呢？自离开蜀宗后她便下落不明了。这些年来，掌门一直派人去寻找杜晓七的下落，可依旧没有半点线索。谁会想到，她就在离蜀宗那么近的云乡镇，且在镇上开了一家酒舍。只是，最让莫凌霄意外的是杜晓七看到他和秦楚熙的反应。　　　　就像从来不认识他们一样。　　　　“放我下来。”莫凌霄用软糯糯的口吻对秦楚熙说道。　　　　秦楚熙不解，却还是放下了莫凌霄。　　　　莫凌霄其实未着寸缕，身上这件衣服大得可以塞下好几个他。抱着这团衣服，莫凌霄朝哭得特别伤心的杜晓七走了过去。在刚才，有那么一瞬，莫凌霄萌生了想要以现在这副姿态去接近杜晓七的想法，他想知道杜晓七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们，用虚假的性格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是真的不记得他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跌跌撞撞的走过去，莫凌霄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道：“大姐姐，不哭。”　　　　秦楚熙一脸惊悚：“！？”师父准备做什么？　　　　漂亮的孩子一向受欢迎，加上杜晓七本身就挺喜欢的孩子，于是莫凌霄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就被揽入了一个油腻腻的怀抱。　　　　抱着小小只的莫凌霄，杜晓七用自己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蹭着莫凌霄的脸颊，哽咽道：“好，大姐姐不哭了。”　　　　被蹭了一脸油且有点儿洁癖的莫凌霄：“……”他有点儿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