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净临天君用来盛酒的祥云化形了。　　　　这个消息像被施了法一般迅速在仙人之间四散传开。　　　　天宫无日月，一日复一日的悠长时光，让每个仙寿漫长的仙都变成了隐形的大喇叭，口口相传，以至于净临自己还在思索着那朵云的去处时，就已经有平日里相交不错的仙笑容满面前来道贺，说他酿的酒仙气浓郁，连盛酒的云也沾了喜，还贴心的送上小仙入门的初级仙法，生怕净临初为仙师，乱了手脚。　　　　为此，净临呵呵一声以表谢意。　　　　往外送的念头就此打住，净临无奈的发现，天宫之大，这朵小云也只能是自己来教导了。　　　　净临回忆着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凡间私塾的教书先生教书的模样，清清喉咙，袖袍一挥，一书册平空出现，缓缓落在祥云面前。　　　　迎着祥云懵懂好奇的目光，净临天君正了正身，正儿八经的开口:“咳，将册子里的内容诵读百八十遍，不懂之处，当细细琢磨才是。”　　　　祥云接过册子，青皮白边的小册子上书“仙法初级入门”六字，祥云迷糊懂得了天君的意思是收她做府内弟子，只是……　　　　“天君，祥云若有不懂之处，可否请教天君？”　　　　净临皱眉，低斥一声:“胡闹！凡间有言‘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吾之道为苦行道，怎可想着借助他人之力？”　　　　见祥云欲言又止的模样，净临天君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语毕，招来祥云就要乘风归去。　　　　祥云这时也顾不上这几日刚学的尊卑礼节，拿起册子胡乱一翻，曲成圆筒状放在嘴边，朝着那个飞的快不见影子的天君大喊:　　　　“天君留步！祥云不识字！”　　　　喊完祥云就知道不对了，只见远处的身影猛的一趔趄，差点从云上摔下来。　　　　祥云巴巴的瞧着，希望能将天君掉头回来。　　　　良久，天边传来某位天君悠长的声音:“不识字就去问，勤学好问方得大道。”　　　　勤学好问？是教她多请教吗？　　　　“啊……问谁好呢？”祥云翻着青皮册子，沮丧地发现自己一个字都不懂。　　　　好难。　　　　天宫之上，祥云悠悠。　　　　祥云将册子上的字与画纸上的文字仔细比对，确认二者无误，这才将册子小心收好，放入袖袍里，把画纸对叠收好，深呼吸，提步向前走去。　　　　九曲廊池边，仙童仙娥来回穿梭，仙人们举杯相迎，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祥和之景。　　　　王母好宴，除了规模盛大的蟠桃宴，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也不少，由头已不重要，众仙借着宴会之名，热闹一番后各自离去，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祥云这次便是借着这次宴会，准备实施天君所言的“勤学好问”。　　　　为此，她还专门备了几沓画纸，备着不同字句，此时正好好的躺在袖中呢。　　　　祥云低头没入仙童仙娥的行列，端起身边美仙娥盘子上的美酒，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腼腆一笑，那小仙娥也不恼，轻笑一声便退出队伍，转个身，绕了回去。　　　　祥云咬唇，看着仙娥离去的婀娜身影，将那面容记入脑海。　　　　一定要找时间报答小姐姐，左一说过作仙要懂得知恩图报。　　　　将事情记在心上，祥云随着队伍缓缓走向仙人们。　　　　仙娥们依次有序地将美酒佳肴置于桌上，低头矮身行礼后，便依来时之序退场。　　　　祥云掩唇，抑住低呼。目不转睛地瞧着仙娥们行云流水般来去自如的步伐，惊叹连连。　　　　很快，仙娥们离去，只余突兀傻立一旁的祥云，眼儿还巴巴地望着仙娥们离去的方向。　　　　“这是哪来的小童？如此天真可爱。”轻柔不失威严的女声响起，带着隐隐的笑意。　　　　祥云回神，身子激灵灵一抖，连忙以袖遮面，心中默念从左一那里学来的几句口诀。　　　　“天地玄灵，三清太平。急急如律令，隐！”　　　　砰的一声，廊池边云雾四溢，离得近的仙皱眉，长袖一扬，蔽眼的云雾散去。　　　　遇此情景，众仙皆恼。待云雾散去之后，看清那小童模样，又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　　　　只见云雾散开，露出正拿着绳索，费劲地捆着自个儿的祥云。　　　　周围笑声虽低，却不小。　　　　祥云脸蛋烧红一片，绳也不捆了，急忙忙地跪下:“祥云有错，妄闯仙宴，请仙子责罚。”　　　　“仙子？”久居上位的王母猛然听见这个称呼，忍不住掩唇一笑，“抬起头来好好瞧瞧，可是认错了？”　　　　祥云茫茫然地抬头，只觉着上头仙光四溢，五彩纷呈，原本肯定的话到了嘴边变得迟疑:“漂亮的仙子？”　　　　众仙皆笑，祥云低着头，不知所措地卷着手指。　　　　“好了，众卿家都来看看，这是谁府里的小仙童，快领下去罢。”王母一开口，众仙很快恢复原本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约而同地伸头看了看跪在中间的祥云，皆是摇头。　　　　祥云咬唇，怯生生地开口:“那个……漂亮的仙子大人，我是净临天君府内端酒坛子的。”　　　　“哦？净临天君？”王母略一思索，笑道:“你可是前几日刚化形的那朵小云？”　　　　祥云叩首，无声默认。　　　　王母掩唇一笑，“罢了罢了，刚化形不知礼数也可原谅，回去让净临天君好好教教，该如何识得这天上的仙。”目光往仙堆堆里探了探，“净临天君何在？快出来把这小童领回去。”　　　　众仙皆寂。　　　　最后还是太上老君出来打了圆场:“娘娘有所不知，今儿玉帝召集武将们商议北林伐妖事宜，净临天君此刻应还在大殿。”　　　　王母这才发现来往的都是文官，哪有半点武将的影子？　　　　“既然如此，这娃娃就有劳老君带给净临了。”　　　　太上老君拱手，“是，娘娘。”　　　　太上老君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往大殿走去，身后紧紧跟着一个白色人影。　　　　一路无话的走到殿门口，太上老君秉着送佛送到西的优良习惯开口提醒:“你在外面好好候着，不要随便乱跑。”　　　　千万别像廊池宴一样乱跑，玉帝可不像今天的王母这般好说话。　　　　祥云低着头应了一声，“多谢老君提点，祥云记住了。”　　　　太上老君听这回答，便晓得这小娃娃今天是惊着了，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净临不喜这化形的小云朵的事情已经传的满天飞，他也不好插手，只能是点到为止的提醒一二。　　　　祥云目送前面飘飘仙影脚踏祥云远去，想起刚才太上老君带着她，是走路过来的。　　　　她不会驾云，更确切的说，她不善法术。　　　　天上的仙来去皆是腾云驾雾，可她身为一朵云，又如何驾另一朵云呢？　　　　祥云低头看着长袍下露出的指尖，慢慢的攥紧了手。　　　　议事的时间是枯燥漫长的，祥云也不知等了多久，只知道议事的武将们从大殿鱼贯而出时，她的脚已经麻木的失去知觉，眼睁睁地看着净临天君和一群仙人相互交谈着走远。　　　　祥云脱力地坐在地上，心里有些难受。　　　　“怎么不跟上？”　　　　略带不解的声音响起，祥云猛地抬头，在看清来人面容后，不好意思地开口:“天君，祥云脚麻。”　　　　净临天君难得一噎，想起刚刚太上老君语重心长的教导，在看看眼前这朵愧疚不已的小云，发现自己这次似乎有些过份了。　　　　“唉，麻烦。”施个小法术，轻松解决了脚麻的问题，净临天君负手转身，“跟上，修习法术有什么不懂的，一并问了。”　　　　祥云被这天上掉的馅饼砸的晕乎乎的，天君这是改变主意，要教她法术吗？　　　　祥云踩着欢快的步伐追了上去，“天君天君，我想学驭云术！”　　　　净临睨了一眼，“仙法入门可学好了？”　　　　“前面的会了，后面的就……”前面的字易读，左一也看得懂，她学的也快，可是后面却是看得懂读不懂。所以，她想着今日去廊池找个仙人问问，才闹了笑话。　　　　净临沉默，连带着步伐也停住了，看向祥云的眼神很是复杂。　　　　连入门的都不懂，这不就跟祖师收的那石猴子差不多吗？　　　　祥云也跟着止住步子，好奇地抬头。　　　　她刚刚有说什么不得了的话吗？　　　　净临长叹，“罢了，你且先回去，我去去便回。”　　　　祥云抓住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在净临不解的眼神下红了眼眶。　　　　“天君，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净临的心忽然就软了，拍拍祥云的脑袋，抽回衣袖，“别想了，先回去吧。”　　　　祥云看着渐渐远去的仙影，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