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梓坐在书桌前,把玩这一把小小的弓箭,这是前几日阮元说想要学武,他命人赶制的,今日回宫才拿到手中。    陈九跪在下面,恭顺地回话:“陛下,奴才已经将公主那儿收拾好了,保准不会出什么差错。这,还有一事也有了眉目。”    “说。”景梓头也不抬,冷声说。    “前些时候,您让我查查谁在公主那儿嚼舌根,这事儿有些眉目了。”陈九回答,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名录来,“据奴才得到的消息,当是有人派宫中奴婢在公主面前说了什么。奴才已经将这些背后之人的名单全部列在这里了,还请陛下过目。”    景梓接过名单,粗略扫了两眼,就啪的一下将它扔在了地上。    “陛下息怒。”陈九慌忙跪在地上。    景梓发了火,揉了揉眉心,一时只觉得累的不行:“下去吧。”    “陛下,”陈九看他的样子,总归是自己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忍不住就多言了一句,“不如奴才派人将公主请回来吧,若是公主不愿,总归是有其他的法子。”    景梓忽然抬头,目光冷冷的看着他:“下去,自己下去领罚。”    陈九被他的目光吓的不行,诺了一声,就默默地退了下去。    景梓叹了口气,顿了顿,还是捡起了刚刚扔在地上的名单,上面几乎是朝堂之上一半重臣的名字,而他们,多是世家大族,家中也有适龄的女子,想来,自己一直不肯大婚也不肯选秀,这些朝臣被难得的利益捆绑到了一起,竟然不惜将手伸到了阮元身边。    也是,世人都知他的心思,唯有阮元,唯有阮元,毫不明白。    景梓握住这份名单,认真地看了过去,忽然想到,如果他真的要选秀的话,阮元会不会更懂事一些?    正当他思考着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听见陈九大声地叫喊:“陛下!”    “何事?”景梓朝他看去,他知道陈九最是懂规矩,若没有重要的事情,绝不会这样冒失的闯进来。    “公主殿下在大牢里晕倒了!”陈九回禀完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就只见皇帝陛下几大步就跨出了大殿,他忙着去喊太医在玉宸宫等着,陛下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任由公主在大牢里待着了,他摸着自己的屁股,只觉得这次怎么也逃不过挨打的命运了。    温平公主,真是个祸害啊。    刚刚说过公主那里已经安排妥当了,这就传来这样的消息,他深深地看了看天,只觉得自己恐怕是小命难保。    阮元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还是八九岁的模样,正是那一年的春节,皇帝邀重臣赴宴,也许他们带上了家眷,皇宫之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她嫌弃宴席无趣,偷偷甩开宫人,去了御花园玩,却听见了几个女子聚在一起嚼舌根,影影约约好像听见了温平公主的字眼,她从没和这些姐姐接触过,有些好奇,偷偷摸摸的藏在假山后面,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这几个女子大概是这次随父兄进宫的贵女,大多刚刚及笄,又出身世家,自是对后宫之中最高的那个位分有所想法,况且陛下刚刚行了冠礼,束发而冠的样子,俊朗让全京城的贵女都偷偷脸红。可是无论臣子如何谏言陛下大婚,他都不肯,身边唯有一个温平公主。    这些种种,免不了让这些天子娇女愤恨嫉妒。    “陛下真宠爱温平公主呀,也不知道她是上辈子修来的什么福。”    “陛下不过是感念阮家的军功罢了,阮家全家就剩她一人,陛下总要装几分样子的,能有几分真心的宠爱,也不过像是养了只逗趣的猫猫狗狗而已,算不了什么的。”    “也是,可是毕竟不是亲妹妹,陛下也总是有他的安排。”    “你的意思是?”    “诺,我听父亲说,前些年蛮夷不安稳,就有大臣提出和亲之计,不过陛下未大婚,先帝的几位公主也早已嫁人,这才无奈打了仗。若是,日后,温平公主大了,就算陛下有了亲生的公主,和亲还能送谁去?”    阮元其实没有太听懂他们说的什么,但是她知道,她不是哥哥的亲妹妹。想起最近,哥哥也不肯替她洗澡,也不肯替她穿衣,更不肯陪她睡觉了,就哇的哭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往宴席上跑,要去找哥哥。    在往回跑的途中正撞见出来寻她的皇帝陛下,景梓看见她哭的可怜,心疼的抱着就哄,用眼神示意陈九去查清楚有谁欺负了她。    待景梓还不容易哄得怀里的小祖宗不哭了,才问:“元元,怎么了?有什么事都告诉哥哥好不好。”    “哥哥,他们说我不是你的妹妹。你难道,难道不是我的哥哥吗?”阮元看着他,刚刚哭过的眼睛透着亮亮的水色。    景梓心一紧,手也不自觉的将阮元抱的更使劲了一些,他从未告诉过阮元自己不是她的亲哥哥,也不许宫中之人在她面前乱说话,就怕她还小,介意自己没有亲人父母,他总想着,等她再长大一些,懂事了,这些事情自然也就懂了。    现在阮元忽然问出了口,他竟不知如何解释,一时竟没有回答。    阮元看他不说话,就又开始流眼泪,使劲的抓住景梓的衣角,认真地看着他,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流:“哥哥,你会不会不要我了,你会不会像父亲母亲一样,不要我了。”    “不会的。”景梓立刻否认了她的话,亲了她的额头,认真地对她说,“元元,没有人不要你,你的父母也没有不要你。你是东临阮家的小公主,也是哥哥的小公主,永远都是。”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呢?是因为我不够乖吗?”阮元吸了口气,满怀期望的看着景梓,虽然哥哥也很好,可是她也羡慕有母亲可以撒娇,有父亲可以疼宠,甚至有祖父祖母可以偏爱。    景梓只觉得心疼,先帝嫔妃众多,他的母妃并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他从小就不奢望父皇母后的疼爱,知道所有都要靠自己去争取,朝堂纷争,江湖险恶,他看的太多,除了阮元,他并不在乎其他的感情,可是阮元呢,她那样娇小柔弱,如果不被呵护在掌心,都不知如何面对世界的风雨波澜。    皇帝陛下拍拍她的额头,想了想,与其任由阮元乱猜,不如自己亲自告诉她:“你出生的时候,东南叛乱,当时朝堂都是一派求和之声,唯有你的祖父和你的父亲,誓死不丢一寸土地。他们用鲜血和生命,还了东南的安居,也还了这江山如画。而你,是他们留给我的,最重要的宝贝,在任何时候,他们都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照顾,你万不应当怀疑他们爱你的心。”    “我的父亲?”阮元看着哥哥,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出现这个词语,从前哥哥就是一切,是父母,是老师,也是玩伴,此时,阮元不由好奇地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景梓的语气,有些怀念,他想起了记忆中阮家家主的风华绝代,那个男人,武功盖世,偏偏又俊美无双,高风亮节,他看着阮元的眼睛,说:“东南叛军围困临安城的时候,你的父亲率八百亲兵誓死守城,他在城楼上,背了一首岳飞的词,哥哥教过你,还记得吗?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阮元不由想象起那样的画面,她很遗憾,没能见过自己父亲的绝代风华,可是她转头看着哥哥,看哥哥才束起的冠发,想来,他们一定都是想象的。    都那么光风霁月,那么气宇轩昂,丰神飘洒。    她虽未见过父亲的模样,却见过哥哥最好的样子。    “那哥哥,以后你会离开我吗?”阮元依恋的看着他,他抱着哥哥,“我不想离开哥哥,可是如果我不是哥哥的亲妹妹,又怎么,怎么留在哥哥身边呢。”    “元元,妹妹才是会嫁出去的。”景梓温和地笑着,抚了抚她柔软的面颊,“你会成为我的妻子,你会嫁给我,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    因为这件事,后来阮元再也没有见过那几个贵女,宫中也从未再有过如此大规模的宴请,每每她问起为何不在有宴席,景梓也只是笑着说太过吵闹,不如和元元好好的待在一起。    阮元只觉得有人在温柔的抚摸她的脸,安抚她的不安,这气息太过熟悉,她悠悠醒来的时候,还有些神色不清,好像还沉浸在刚刚的那个梦里,一时分不清刚刚感受到的温暖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却见春荷嬷嬷激动的看着她:“公主你可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阮元朝四周看看,红色的被褥,精致的摆件,还有坠在蚊帐上的夜明珠,都是最熟悉的样子,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回了玉宸宫,还看到了春荷嬷嬷,可是,她又朝四周看去,并没有看见哥哥的身影,阮元不觉有些意外,哥哥最是担心她,她每次生病都会不眠不休的守着她,这次,却不见他的身影。    她开口,声音因为刚刚退烧还有些嘶哑:“春荷嬷嬷,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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