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

又是夕阳西下时，龙无情和白无尘夫妇出现在夫子庙门口。　　夫子庙内空无一人。　　院子里的土是新的，夫子庙内地上的血迹都已经被铲去，又撒上浮土，有几只苍蝇还在飞来飞去。　　“怀玉公子，出来吧，这里没有外人。”龙无情叫了一声。　　夫子庙内的夫子像后慢慢转出一个人来。　　“怀玉。”白无尘和楚伊莲惊叫：“真的是你？”　　白色衣衫已经全部变成红色的楚怀玉也非常惊诧，他扶着胸口靠在夫子像上，吃惊道：“姑母，姑父，怎么是你们？”　　楚伊莲走上前去，上上下下看着楚怀玉，手指抚上他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怀玉，你怎么弄成这样？你伤得这么重……你要吓死我了……那么多人……”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不过没事，还没那么严重，我还支持得住，”楚怀玉费力地笑了一下，看向龙无情：“我就知道，你定然会找来这里。”　　“你没死就好，”龙无情的神情依旧淡漠：“她怎么样？”　　“在这里。”楚怀玉带着龙无情来到夫子像后面。　　落香靠着墙半躺在夫子像后面的干草上。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沾满了血，凝成一绺一绺，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白纸，满身上下都是血，一袭白衣已经全部被染成红色。　　紫电剑静静地放在她的身侧。　　“她寒毒发作，受了重伤，又拼死血战，失血过多……你不必怀疑是我放出的风声，说她带着紫电剑比武招亲。”楚怀玉说得很艰难，带着伤痛，更多的是心痛。　　“紫电剑？”白无尘和楚伊莲看着放在落香身边紫色的剑，目光闪烁不已。　　发旧的紫色剑鞘裹着这把上古的神兵利器，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毫无生气的主人身侧。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龙无情点点头，走过去轻轻地抱起昏迷中仿佛冰人一样的落香，忽然道：“昨天和今天都不是月圆之时，怎么她又会寒毒发作？”　　“她昨天上了九幽山，和幻花妖姬大战一场，我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幻花妖姬跳进九幽寒潭，她跟着跳了下去……”　　“她中的是九幽毒掌的毒，本身体内寒毒还未根除，怎么还跳下九幽寒潭？”龙无情猛然抬起头来，提高了声音打断楚怀玉的话：“那九幽寒潭奇寒无比，一定是九幽寒潭的寒气引发了她体内的毒性，让她寒毒加剧！”　　“想必是这样的。可惜今日一早，又在九幽山下遇见一些闻风而来的江湖人，打了起来，她体力消耗太多，又大量失血，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好冒死进城去找你，正好遇见上次那个小姑娘……”楚怀玉摇头叹气：“幸亏你还没有离开路州……”　　那么惨烈的一场血战，招招以命相博，自己也身受重伤，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遇见一些江湖人，打了起来。　　龙无情淡淡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落香。　　为什么就算拼却自己的性命他也要保护落香？难道只是为了借她的紫电剑去救白少卿？　　他看得见楚怀玉身上的伤，他也听得清楚怀玉声音里的伤。　　“怀玉，你上了九幽山？”楚伊莲急急地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少卿，他现在怎么样？在不在幻花宫？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楚怀玉摇头打断了楚伊莲的话：“我悄悄跟在落香后面上了幻花宫，乘着幻花妖姬和落香打斗之时，我仔细地搜索过，可我根本找不到少卿被关在什么地方。”　　“这，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楚伊莲着急得语无伦次。　　白无尘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你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楚怀玉也安慰他们一番，在夫子像后坐了下来。　　楚伊莲和白无尘也坐了下来，看着低头不语的龙无情，眼睛不停地在他身边的紫电剑上扫来扫去。　　　　“你既然知道她中的是九幽毒掌的毒，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去幻花宫？为什么不早说？”楚怀玉忽然带着怒气，提高了声音质问龙无情。　　龙无情没有回答他。　　“其实这段日子，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路州，她一直在你身边，一直到你伤势痊愈，她才上的九幽山。”平静了许久，楚怀玉再度开口，情绪已经平静了不少。　　“我知道。”龙无情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来找她？”楚怀玉又冷冷地道。　　你不是一直都在她身边照顾着她么？　　龙无情抬头看了楚怀玉一眼，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又将头低了下去看着落香。　　“你怕连累她？还是你真的就不喜欢她？”楚怀玉再度紧逼龙无情：“我承认，我的确想借她的紫电剑去救少卿，可是……”　　楚怀玉忽然停住了话语，再无法说下去，将自己靠在墙上无力地喘气。　　可是任何事情的发展，并不都是在每个人的掌握之中。　　白无尘和楚伊莲看着楚怀玉和龙无情，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却开始有一点了解这三个年轻人之间的情感纠葛。　　龙无情却只是呆呆看着昏迷不醒的落香，蓦然将手伸进昏迷中的她的胸前衣服内摸索。　　“你干什么？”楚怀玉惊讶之时，却见龙无情从落香怀中摸出两个白玉瓶子来，还有一个小小的盒子。　　打开盒子，是一些白色的软膏，他又将盒子合上，然后打开一个玉瓶，那是一些白色的药粉，他放至鼻端闻了闻，又将这玉瓶塞好，再打开另一个玉瓶，倒出一颗桂圆大小的雪白的药丸来。　　“这是什么？”楚怀玉看着龙无情做这些事，奇怪不已。　　“就是这颗了。”龙无情喃喃地说了一句，用手掰开落香的嘴唇，把雪白的药丸塞了进去。　　落香昏迷不醒，药丸卡在唇间，怎么都无法下咽，龙无情轻轻地俯身，嘴对着嘴，将她唇间雪白的药丸给她推入喉咙，让她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东西？你怎么知道她身上有药丸？”楚怀玉奇怪地问。　　“回元丹。”龙无情轻轻用手抚开落香脸上的长发，仔细地凝视着她的脸：“她出谷之时，她师傅给了她两颗保命的丹药，她把一颗给我吃了，这应该就是剩下的那另一颗。”　　楚怀玉忽然想起来月圆之夜在万花客栈后院内，落香寒毒发作时他们二人的对话，便不再言语。　　有些事，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晚了就是晚了。　　“她说过，回元丹的效力不亚于少林的大还丹，是保命的良药。”龙无情将空瓶揣入怀中，然后拿起刚刚打开过的装着药粉的玉瓶，看向楚伊莲：“白夫人，这是她随身自带的金创药，我们还未成亲，这里只有你一人方便给她上药，麻烦你了。”　　“龙公子请放心吧。”楚伊莲点了点头接过玉瓶，龙无情便出了夫子庙。　　白无尘和楚怀玉也跟着转出了夫子庙，站在庙院之内，掏出金疮药涂在楚怀玉的伤口之上。　　忽然间，楚伊莲尖叫着从庙内冲了出来，一脸的恐慌。　　“怎么了？”白无尘一把抓住她。　　龙无情和楚怀玉吃了一惊，来不及细问，双双冲进庙内。　　干草堆上落香正背对着他们靠在夫子像上，身上衣服已经被解下，白玉般的后背上，除了深可见骨的刀伤外，一个青紫色的掌印豁然印入二人眼帘。　　“九幽毒掌！”龙无情低低地道。　　只是已经经过了二十年，本来纤细的手印如今已经随着她的成长而变得巨大，占满了落香整个白晰的背。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院子内楚伊莲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嘶声裂肺地尖叫着，疯了一般向外狂奔而去。　　“阿莲，到底怎么了？”白无尘紧紧追了出去。　　“二十年！”龙无情喃喃自语一句，走了进去，轻轻抚摸着落香背上青紫色的已经大了一倍的掌印，痛苦地摇头。　　二十年，这个掌印已经在她背上印了二十年！　　从她出生，便背上了这个掌印，中了九幽毒掌的寒毒。　　这二十年，每个月圆之夜，她都要运功和体内的寒毒相抗。　　整整二十年。　　楚怀玉黯然退了出来，蹲在庙院内的墙根下。　　终归是晚了。　　晚了就是晚了，有些事，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　　一直到过了很久，夕阳落下，庙内没有了声音，楚怀玉这才起身，准备跨进庙内。　　忽然间听到龙无情喃喃的低语声：“落香，你醒来吧，我答应你，只要你醒来，我便跟你去回魂谷，和你长居谷内，侍奉三位老人，绝不再踏出谷口半步。”　　跨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楚怀玉又缓缓地在庙门口蹲了下去。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听人数不在少数，楚怀玉一惊，顾不上许多，立即窜进庙内。　　龙无情已经给落香上好了金创药，还脱下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了落香身上。　　“有人来了。”楚怀玉坐在地上，像泄气的皮球：“她这样昏迷不醒，伤又那么重，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　　龙无情不语。　　楚怀玉没好气地道：“现在这里三个人，只有你一个人是完整的，她可是选了你做丈夫的，你不想她这么快就死了吧？”　　龙无情瞄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已经在沿途留下记号，如果我没有猜错，来的应该是我残梦居岭南分坛的人。”　　龙无情话音刚落，庙门外传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声音：“属下岭南分坛坛主尹天杰，率领岭南分坛坛众，求见楼主。”　　龙无情回头看看楚怀玉：“我岭南分坛也不错，你要不要去做客？”　　楚怀玉苦笑一声，如今，他还能去哪里？　　龙无情抓起身边的紫电，抱着落香站了起来，走出庙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他的身后停着一顶小轿，旁边站着二十余个青色劲装身形魁梧的汉子。　　尹天杰看着龙无情怀中昏迷不醒的落香，又看了看他身后满身血红的楚怀玉，面有愧色：“属下不知道楼主还有朋友在，更不知道他们受了伤，准备得不够充分，请楼主责罚。”　　“你已经做得很好。”龙无情淡淡地说了一句。　　尹天杰感激地对着龙无情点了点头，掀起小轿的帘子，龙无情抱着落香进了轿子，尹天杰这才将帘子放了下来，将帘子拉平整，回头立刻吩咐人牵了马过来，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双手递给楚怀玉：“请公子先披上这件外衫。”　　楚怀玉接过他的衣衫披上，然后上马，尹天杰这才吩咐起轿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