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我见不是小偷，便把剑收起来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铁老头他竟然叫我丫头？　　稍微有些惊讶，随即又释然了。我虽然扮作男装，动作也粗鲁了一些，但到底是个姑娘，像小江那样心思单纯的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铁老头这样狡猾的老神棍。　　“深更半夜的，怎么想起来要喝酒了？”我问道。　　铁老头抱着酒坛子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摇着头笑道：“想喝就喝了。”　　我跟着他走出去，顺手带上地窖的门。铁老头在靠墙的桌边坐下，酒坛子放在桌上，一伸手把窗子推开了，顿时一股冷风扑面冲进来，带着夜里冰凉凉的霜气，清冷明亮的月色也随即洒了进来。　　铁老头拍掉酒坛子上面的泥封，把一层油纸撕下来，又嘭的一声拔开木塞，一股醇冽的酒香飘散出来，沁人心脾。我的眼睛顿时一亮，看到铁老头正笑盈盈地看着我，连忙转身去了里屋，从架子上拿了两只大碗出来。　　铁老头看到我拿的大碗，也是颇为顺意，倾起酒坛倒满两只大碗，酒液像琥珀水晶一般清亮通透，一看就是上品。端起碗来碰了一下，两人都是一仰头喝尽了。酒液入口清冽绵甜，再尝却已辛辣醇厚起来，直刺激得每一个味蕾都兴奋地想要呼喊，浓烈又醇香的滋味直润下喉咙，一直到肺腑。　　我放下碗大呼了一口气，感觉一股醇绵的热力在腹中流动，驱散了深秋冷夜的寒气，周身发热。　　“丫头，我这‘醉月’怎么样？”铁老头满脸回味又得意地看着我。　　我有些激动地称赞道：“果然是好酒，堪称极品！” 　　没想到铁老头还真是有本事，竟然能酿出这般美酒！我喝过的酒虽然不多，但也有不少名品，像竹叶青、女儿红、罗浮春、花雕、屠苏、太禧白等等。师父他老人家藏了不少珍品，没少被我和四师兄偷喝，可是我从没有喝过一种酒能有“醉月”这般滋味的。我舔了舔嘴唇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心下里琢磨着什么时候也弄上一坛，给师父和四师兄尝尝。　　铁老头又满上两碗酒，这次不干了，两人端着小口小口地喝着，慢慢地品。　　“掌柜的，这么好的酒你怎么不送进宫里？”我疑惑地问道，“你若是当上了御酒师傅，那还不是想要多少银子，就有多少？”　　铁老头喝了口酒，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以为我这醉月是那么好酿的呀？好几十年才培出那么几坛子，哪有那么多去送进宫里？”　　“平日酒楼里不是卖很多醉月吗？怎么会没有？”我皱了皱眉。　　铁老头扬了扬眉梢一脸的狡猾，抬手拍了拍酒坛子：“那些醉月，不及这十分之一。”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今日里竟能有幸喝到真正的醉月，顿时看铁老头顺眼多了，也不怪他先前算计我的事了。我又喝了一小口，眯着眼睛满脸的陶醉。　　铁老头看到了，嗤地一笑，摇晃着头得意洋洋：“这坛醉月不过才二十年，等哪天高兴了，让你尝尝六十年的！”　　我一听眼睛就亮了，盯着铁老头目光炯炯有神，盯了半天他也不搭理我，顿时有些泄气，看来只能等着了，看看他哪天高兴了再说。之后我又缠了他几次，结果他净装傻听不懂，不搭理我。后来我才想起来，铁老头最多不过五十出头，哪来的六十年陈酿呀！难不成他还在娘胎里就会酿酒了？他XX的铁老头，说话一点不靠谱！　　两人喝着喝着，一坛酒已经下去一半了，越是好酒后劲越足，我觉得我有些醉了。我的酒量一般，平常大小的酒壶最多喝一壶，不能再多了。印象里我只醉过两次，一次是太伤心了，一次是太开心了。　　太伤心的那次，我正学到天山剑法的最后一招“天堑无涯”，任我练了上千遍，却怎么也使不出应有的威力。天山剑法是入门剑法，如果我连这最初级的剑法都练不好，还谈什么为父母报仇？我发了疯地练剑，日夜不眠，可是任我摔出一身的伤，却仍使不出那一招。我的沮丧无以言表，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天资有限，今生注定无法为爹娘报仇了？那一天正逢着爹爹和娘的祭日，我心下里太难过了，自己偷了师父一坛酒爬去后山，闷头喝了下去，醉得不省人事。　　太开心的那次，是我剑法小有所成，第一次打赢了四师兄。四师兄也很开心，为了奖赏我，又去偷了师父一坛酒爬去后山，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得酣畅，醉也醉得酣畅。　　然而醉得再深也有醒来的时候，醒来就要受罚了。师父让我跪在地上，拿着竹条敲我的手板，说我的酒品不好，要我保证再也不偷喝酒了。师父打下的竹条一点都不疼，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令人匪夷所思，横眉毛扭胡子，看上去像是抽筋了似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想怒还是想笑。我的酒品不好？难道是我喝醉了，说他老人家的坏话了？两次醉后醒来，都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什么样子。　　朦胧着眼睛看向铁老头，他还在一口一口地喝着，很是镇静，这倒也是，会酿酒的人自然酒量好。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我觉得我不能再喝了。把碗拨到一边，我往前凑了凑，舌头打着卷说道：“掌柜的……你这酒不光喝着美，名字、名字也很美！是你取的名吗，我怎么、我怎么觉着不像啊？”　　铁老头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又望向窗外，右手在大碗上一敲一敲的，摇晃着头竟然唱了一曲【相忘欢】：　　.　　金钗银凤小山重，丹蔻嫣唇相映红。暮色沉光里，嵯峨不展江水融。　　犹记当年颜色好，菡萏出水玉兰同。檀郎低回首，谁人举杯醉月浓？　　.　　我听得迷迷糊糊的，但也能听出来那似乎是一曲宫怨词，不知铁老头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唱这么首曲子？不过虽说凄婉了些，但是举杯对月，月下沉醉，倒是意境颇好。我慢慢地回味着，一边猜想作那首词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竟是首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