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白泽的个头很高,差不多有五尺五之多,她只到他的肩膀跟前。费力地踮起脚尖,她举着抹布给他擦脸,动容道:“活着固然辛苦,但死了,便真正能解脱吗?譬如我,死了就省心了,但侍郎君一家该如何是好?他们那样好,不该遭受这场无妄之灾的。” 她仰着脸,又帮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人们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都不是为自己活着,你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我,是为了侍郎君一家。你看,我们有活着的意义啊,再辛苦,也得咬牙坚持,没走到绝路上之前,千万不能言死。” 抹布浸了水泽,稍微有点沉重,手臂开始变得酸痛,林桑青龇牙咧嘴地坚持着。 站姿如雪中松柏,箫白泽面无表情,只淡淡道:“这样。” 醉酒之人都没有意识,他应当听不进去的,林桑青只当白费口舌了。 又擦了会儿,实在支撑不下去,她反手丢了抹布,揉着酸痛的手臂沉吟不语。 算了,箫白泽是尊大佛,她这个小沙弥着实招架不住他,还是将这尊佛送回西天吧。 扶起一只歪倒的板凳坐下,让枫栎唤来白瑞,她翘着二郎腿,扶额苦恼道:“白瑞,把皇上请回启明殿吧,我这繁光宫是没法住人了。本宫自个儿委屈倒也罢了,怎能委屈咱们皇上住在这里呢。” 现在的繁光宫可以用满室狼藉来形容,地上全是瓷器的碎片,连下脚的空儿都没有,桌子椅子歪歪倒倒,珠玉帘子脱落下来一半,连花盆里的水仙都没能幸免,被打翻在地上,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直接一命归西了。 白瑞一脸正经的进殿来,待看到殿内景象后,立即换了神色,瞠目结舌道:“啊,昭仪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坐直身子,指一指箫白泽,“怎么了?你问皇上啊!” 身影晃动,面无表情,箫白泽踉跄几步,似乎要倒下了。白瑞辛苦地在废墟中跋涉,赶紧扶住他,触碰到他的衣裳,又疑惑不解道:“咦,皇上身上怎么湿漉漉的?” 林桑青转手托腮,十分淡定道:“哦,他睡觉的时候没有注意,从床上跌下来了,正好跌进水盆里。白瑞你说咱们皇上,多大年纪了,睡觉还这样不老实,真是的……” 给这些人一百个心眼,他们也不会想到,箫白泽身上之所以湿漉漉的,乃是她当头泼的一盆水的功劳——谁敢怀疑她会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呢。 白瑞叹一句,“哎呀我的皇上呀!”唤来几个小公公,手忙脚乱地扶箫白泽回启明殿。 殿里虽然乱糟糟的,但天色还没有亮,这一夜并没有过去。林桑青不是讲究的人,她懒得在半夜里折腾,便在乱糟糟的繁光宫主殿睡了一宿。 至于修整宫殿什么的,还是等到天亮再说吧。 第二天,太阳刚爬上枝头,一则重磅消息便已传遍了三宫六院——“皇上昨晚砸了繁光宫!” 昨夜宴饮结束之后,皇上辞了淑妃娘娘的邀约,没去淑华宫,而是选择去了繁光宫。阖宫上下不禁开始多想,柳昭仪被禁足之后,皇上是不是要开始宠幸林昭仪了呢? 万万没想到,一夜还没过去,竟出了这档子事。 宫人们议论纷纷,他们都不明白,皇上再怎么动怒,也从来没有砸过谁的宫殿,林昭仪究竟做了什么事,能让皇上把繁光宫给砸了呢? 由于皇上砸繁光宫的时辰是半夜,没有人亲眼目睹事情的经过,所以,这件事便成了一桩未解之谜。 世人爱解未解之谜,在解谜的过程中,他们的身心似乎都得到了升华,一个时辰还没过去,颇多真假不明的原因便流传开来,渐渐传得有模有样的。 林桑青领着梨奈去找箫白泽的时候,在路边的花树后、在巷子的拐弯口、在清澈的池塘边听到不少。她无心与这些人计较,当下最紧要的不是澄清谣言,而是找到箫白泽,向他讨要修缮宫殿的钱。 早上醒来之后,她蒙在被子里想了想,繁光宫是箫白泽一手砸的,她可一点儿忙没帮上,那么,修缮宫殿的钱得他出。 她不是付不起修缮宫殿的钱,侍郎家小姐入宫之时带了一万两银子傍身,而今她借尸还魂,占据了侍郎家小姐的身躯,那一万两银子便成了她的。 左不过,钱得用在刀刃上,能省则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 还是去坑箫白泽吧。 踱步到御花园时,耳边突然吹来阵软风,“你们说,会不会林昭仪想同皇上圆房,采取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皇上一怒之下砸了繁光宫?” 林桑青往旁边一歪,险些被这句话惊倒。 她、她何曾想过同箫白泽圆房了? 一个犹犹豫豫道:“我……我不知道。” 另一个干脆道:“我不知道。” 林桑青想伸头附和一句——我也不知道,你们讲的都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混话。 跟在她身后的梨奈恼得掐腰,嘴角翘起一边,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她是一只称职的狗腿子,能提出来做典型的那种,说主子的坏话便等同于说她的坏话,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扒开挡着视线的灌木,她嗪着甜甜的微笑走到那几位宫女身旁,十分做作道:“哎呀,你们真是爱多想,哪里是因为这个。” 宫女们没想到她会突然窜出来,有一瞬的愣怔,往她身后看了看,没看到被灌木挡住的林桑青,这才松了一口气。打头的最机灵,话锋一转,笑着道:“梨奈姐姐身子轻盈,走路都没声音的,咱们胡乱说些有的没的,姐姐可别往外传。只是姐姐你知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砸了昭仪娘娘的繁光宫?”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梨奈不与她计较,笑着解释道:“你们都晓得的,我们家娘娘出身名门,家底子殷实,按理说应该花钱如流水才是,但她打小就节俭,衣裳非得穿旧了才扔,就连闺房也装饰得十分简陋,其他名门闺秀爱用的金玉饰物一概没有。” 宫女们都围过来听她说话,梨奈扬一扬圆脸,继续道:“如今进了宫,做了昭仪,娘娘还是崇尚节俭,繁光宫虽然破旧,但她很喜欢,觉得有家的味道。你们亦知道的,皇上近来宠爱娘娘,他不忍娘娘住得如此简陋,便一再劝她重新将繁光宫装饰一下,修得富丽堂皇些。娘娘不愿因她的缘故耗费金钱,所以再三拒绝皇上,昨夜,皇上眼见劝不动娘娘,便砸了繁光宫,想借此让娘娘不得不修缮宫殿,往后住得华美些。” 宫女们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道:“哇,原来是这个原因!” 原来皇上之所以砸繁光宫,并不是怒火使然,而是为了找理由让昭仪娘娘修缮宫殿啊! 日光如水漏下,打在身上微微发暖,立在灌木后的林桑青惊呆了,她忍不住想给梨奈竖个大拇指——梨奈侠女,吹的一手好牛啊! 她服了服了。 启明殿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配有东西两个偏殿,有时皇上累了,会在东暖殿歇息,不宠幸妃嫔的夜晚,他也宿在这里。 在懵懂无知的少女时期,林桑青幻想过自己会嫁个府尹,府尹家有三房夫人,个顶个漂亮,琴棋书画样样会,但他就像瞎了眼一样,独宠普普通通的她。 她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能够来到皇宫,到这天下所有权利的中心,与皇上相会在启明殿。 命运真他娘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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