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祭拜出来,檀宗景让司机李叔将车开回去,自己则和方薇一起回去。    拉开车门,那束有些凌乱的百合花静静躺在副驾驶上。    檀宗景看了一眼,有些明白了。他拣起花,转身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方薇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檀宗景抽了纸想要替她擦去,也许是不太习惯,愣了片刻,说:“擦擦吧。”    方薇接过纸,默默地擦拭着。檀宗景觉得有些烦躁,侧过身替方薇扣上安全带,说:“睡一会吧。”    车子没有回景安的别墅,而是直接回了东湖边的房子。方薇没感到意外,只是安安静静地下了车。李妈见了两人一起回来,别提多高兴。忙前忙后,又是拿毛巾又是煮姜汤。    方薇换了衣服,喝了碗姜汤,才觉得那股透入骨髓的冷意被驱逐了一点。    后知后觉的,她抬起头,望向换好衣服出来的檀宗景,问:“今天不忙吗。”    檀宗景像是听了好笑的事,反问道:“你觉得呢。”    耳根微微红了,剩下的那点冷意被他这一声打趣彻底融化。方薇觉察有些暖意涌出来,也许是错觉,但方薇还是觉得——她和檀宗景之间,有些不一样了。    她想起说“离婚”的那个夜晚,檀宗景那双愤怒,难以置信的眼睛。方薇捧着碗,心绪漂浮。缓缓地,她说:“宗景,我们好好过吧。”    檀宗景僵了半晌,扣衬衫的手扣了两次都没扣上。    方薇放下碗,走上前,伸手将那颗纽扣扣上,然后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转身走了出去。    檀宗景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只觉浑身像触电一样,麻酥酥的。    半辈子都没这种感受。    就算是第一次拉宋芸手那会,都没此刻心里的碰撞来得猛烈。    只是想起宋芸,檀宗景忽然意识到——自己心里对方薇的恨意,又淡了几分。    檀宗景不愿意承认,可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可若是自欺欺人能好过一点,他宁愿永远不要清醒过来。    年少的时候,宋芸痴迷过风水之术,问他要了生辰八字故弄玄虚。他宠着宋芸,由她胡来。    宋芸替他算了命,算出他此生富贵,做得是人上人。檀宗景笑而不语,以他的身家背景,自然做的是人上人。    可命理下半句却峰回路转——情之一字,一波三折。    富贵命,薄情命。    那一天,宋芸都没开心起来。    檀宗景年少狂妄,自然不信。他哄着宋芸,认真地告诉她,他所信仰的是人定胜天,好与坏,都由他一人掌控。    她们一定会幸福。    但不知是冥冥之中注定,还是上天想挫挫他的锐气。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宋芸死了。    宋芸死的那天,檀宗景猛然想起宋芸替他算的那卦。    富贵命,薄情命。    那时候他觉得,这辈子到头了,支撑他的那根柱子倒下了。人生大把好时光,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可方薇来了,撞进撕裂的那道伤口里。    他花了很多年时间恨她,恨到头,却分辨不清到底什么是恨,什么是爱。    可方薇却说:“我们好好过吧。”    能好好过吗?檀宗景不知道,只是他有些糊涂了,又觉得背叛了宋芸。    他累了,他也想好好过了。    檀宗景回家的次数比以前频繁了,方薇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到后面渐渐接受。    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好好”这两个字靠拢,可一件事的发生又将两人辛苦维系起来的感情再次割裂。    六月初,天气已经十分闷热。窗外天空阴沉沉,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下午两点,所有人都困乏的时候,国内最大的社交媒体上引爆了一个重大新闻。    大通集团总裁檀宗景婚内出轨,出轨对象是三十八线的小模特,目前已经怀有四月身孕。    媒体服务器一度瘫痪,大通集团公关部接到通知,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将这件事压下去。    可无论大通集团怎么施压,各种消息一轮又一轮地曝光。    最后,狗仔放出了杀手锏,曝光了陈芝的孕肚照。若是这样,还不算什么,大通仍可反击,只是狗仔曝光的照片上,和陈芝在一起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檀宗景的母亲,王雅芳。    所有人都知道,大通集团到了檀宗景这一辈,仅有他一个子嗣。    事情因此彻底失控了。连带着方薇多年前的一张旧照也被放到了网上,照片虽然模糊,也依稀能辨出轮廓。    魅色大楼里,一时噤若寒蝉。    方薇得到消息时,刚刚结束拍摄。陆江正站在她的身侧,才会在第一时间扶住了踉跄的她。    几十双眼睛,几十份同情糅杂在一起,让方薇不堪一击。    方薇惨白了脸色,陆江却紧紧揽住她替她挡住所有的目光。在这样的状况下,谁也没在意揽住方薇的是陆江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可方薇却在混沌之中无比庆幸——此刻她所依靠的是陆江。她紧抓着陆江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带我离开。”    陆江没想到消息传得那么快,神通广大的媒体竟挖出了方薇的身份,此刻魅色楼下已经堵满了记者,将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方薇的车显然是不能开了,陆江开了自己的车,又从后座翻出一件冲锋衣,套在方薇身上。方薇低着头,嘴唇被咬的发白。    地下车库阴凉,陆江却觉得自己快要被怒火点燃,掌心湿漉漉一片。    “方薇。”    明显颤了一下,方薇的头压得更低,成串的泪珠掉下来。    “景安……”陆江哽了下,“也许回不去了。”    “随便去哪儿……你定吧。”鼻息厚重,像受了太多委屈。    陆江实在不忍,心被挖去一块。转身向车里,不知从何处翻出一顶黑色鸭舌帽,扣在方薇头上,妄图遮盖住她无处安置的落魄。    瘦弱的肩头微抽两下,像抓住了一根稻草,陆江的衣角被死死握住。    陆江眼眶有些刺痛,一伸手,将她扣在怀里。    “别哭,我在。”    胸前一片湿意,有些滚烫。抱着的身躯紧绷着,最后变得柔弱。一直守着那道线,在此刻已经模糊不清。陆江知道……自己顾不上了。    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陆江不禁笑自己的傻,只是那又怎样,不过再赴汤蹈火一次罢了。    陆江松开她,抹去她的脸颊的泪痕,哄小孩似的说:“待会记得趴下,别让他们看见。”    冲锋衣的帽子宽大,陆江严实地将她遮掩好,踩了油门,往外开。    门外的记者听到响动,纷纷聚集到出入口。    陆江破旧的尼桑刚露出头,记者就没了兴趣。可就算是这样,仍有零星几个记者盯着眼前那辆车,企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陆江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一直加速,不给他们任何拍照的机会。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抵达陆江小区楼下。    方薇已经停止抽泣,仍低着头。陆江下车替她拉开车门,她坐着没动。陆江一咬牙,索性将她抱了出来。    伶仃的脚腕悬在空中,晃晃荡荡。    “收留我几天……好吗。”声音细微,若不是陆江全身心地绷着,怕不是听不见了。    他“嗯”了一声,抱着她去坐电梯。    电梯口有一对情侣,见了他俩往边上靠了靠。女孩似是艳羡,拍打着男孩的肩头。陆江只是将方薇往怀里更拢了拢,电梯一到就快速走了进去。    到家门前,方薇说:“放我下来吧。”    陆江没听,抵着门,掏出了钥匙。屋里有些暗,陆江没有开灯,抱着方薇径直走到了浴室。将她放在浴缸沿壁上,他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又抱了一个大箱子回来。    小小的洗手间,逼仄着两个人。空间虽小,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将收紧的心绪散开了一点。    “上次你落下的,都在……先洗把脸吧。”    方薇望着陆江书中的纸箱,低喃:“还没丢呢。”    陆江将箱子放在一侧,说:“还缺点东西,我下去买。”    方薇点点头,陆江又看了她一眼,伸手开了洗手间的灯,带上门离开。    回来的时候,玄关的鞋还在。陆江提着的心落了下去,卧室门拉开一道缝,屋内窗帘密密地拉着,黑漆漆一片。    宽大的床上,方薇缩成小小一团,沉沉睡着。    陆江站着看了很久,一声微弱的叹息后,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    陆江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冒险的举动,只是这个举动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他无暇顾及。    在方薇昏睡的几个小时里,陆江接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廖凡的,一个是蒋曼容的。    廖凡倒是平静,只让他别逾矩。又叮嘱了几句,就挂了。    只是……逾矩,他陆江怎敢。    他可以碰任何一个女人,唯独碰不得方薇。    蒋曼容并不知道陆江带走了方薇,她不过是看了新闻,好奇和他成为同事的方薇什么反应而已。    陆江一反常态地态度恶劣,蒋曼容觉得莫名其妙,一通电话不欢而散。    人性复杂,再温润的人遇到了戳心坎的事,也都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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