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筅明独自往前走,在小径前头拐了弯,陈凤桐开车跟上去,他的宾利虽不如劳斯莱斯头大,但车头着实也不算小,他刚开始还害怕自己的豪车太显眼,停在这么个破地方,招人来看。等陈凤桐将车停好之后,他才发现他的正前方缓缓驶来了一辆价值三千万的劳斯莱斯幻影,正黑色的。 “咳”,陈总低下头,道路很窄,路旁还种满了树木,陈凤桐熄了火,从车里走出来,外头浓烈的白玉兰香气铺天盖地,劳斯莱斯后座的人也走出来,那人穿着最简单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衣,陈凤桐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粉饰的衣裳,再瞧人家的车,顿时生出了一种在富人面前炫富、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巨型尴尬感。 赵筅明与这位坐劳斯莱斯幻影的富人都是去同一个地方,那是路上一家小店面,外头一堵墙,墙上全是花藤,陈凤桐太了解这种故弄玄虚的鬼地方,这种神秘兮兮的小店都爱找面皮格外漂亮的小姑娘挡门。 陈凤桐跟上去,进门之后,出乎意外的,店里没有店员,也没有前台小姐在前头迎宾或者拦客。赵筅明就在椅子上坐着,陈凤桐想上去打招呼,赵筅明却做了个“嘘”的手势。 陈凤桐也在椅子上坐了,他心想,搞甚么名堂,这赵行长该不会是进了甚么邪教了吧。陈总开始摸手机,准备随时报警,这时候赵筅明站起来了,他从口袋中摸出个物件,“孟小姐,劳烦您给我看看。” 门帘里头出来一个女人,这门帘方才陈凤桐就瞧见了,这是珠子串的帘子,但绝不是人造水晶或者玻璃,这一版门帘在暗里都发光,他方才还在想,这什么东西比钻石在暗中还要耀眼,莫不是武侠小说中的夜明珠那玩意吧? 赵筅明摸出来的是一块玉牌,是他上周在香港苏富比拍下来的,据说这块玉牌是苏富比从伦敦某私人收藏家手里收购的,起拍价是一百八十万,最后赵筅明用三百万拍回家。 门帘后头出来的女人有一头及腰的卷发,陈凤桐心想,美女鉴宝师? 那女人拿起赵筅明的玉牌看了看,不过两分钟,说:“民国仿制品,不值钱。” 赵筅明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他开始挣扎,“孟小姐,这......这......孟小姐再看一眼?” 那位女子抬起头,陈凤桐瞧见她的脸,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这女人、这女人的脸,十六年过去,她的脸竟一点都没变。 孟景初的目光跳过赵筅明,望着后头那位开劳斯莱斯来的主子,她说:“成化斗彩,小鸡啄米杯?” 那位中年男士拿出一个盒子,里头一只杯子,陈凤桐也一眼就将那只杯子认了出来,这只杯子是香港佳士得流出去的,当时成交价是两点八个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凤桐的心都抖了抖,两点八个亿,他也有钱,但也绝拿不出将近三个亿去买个成化皇帝用过的杯子。“嗯,真的,但这不是成化皇帝用来喝水的杯子,这是给小鸡喝水的。” 那女子又下惊人结论,陈凤桐差点笑出声,不是成化帝用的,是成化帝养的小鸡用的。那富商似歇了一口气,孟景初道:“是人是鸡无所谓了,年份是真的,成化斗彩。” “多谢孟小姐。”那富商拿出一张早就开好的支票,孟景初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慢走,不送。” 富商携他的小鸡吃米杯离开了,厅中只剩下陈凤桐一人,受了打击的赵筅明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陈凤桐站起来,他准备跟这个女人打个招呼,“嘿,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陈总似个小年轻一般,他双手搓了搓,想着如何自我介绍,那女人望着他,说:“你长大了,也老了。” 孟景初认出了陈凤桐,她见过的人,她一眼就能认出来,不管中间隔上多少年月。 陈凤桐对于孟景初的记忆要回溯到十六年之前,那时候他在一所私立学校读高三,他读书早,年纪也小,班上的男同学们都开始成熟,有的已经交上女朋友,陈凤桐却矮矮小小,长时间躲在教室角落与课本为伴。 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学校为了缓解高三考生们的压力,于每周五下午开设一门艺术课,所谓艺术课,就是请本校几位音乐老师来联合表演一下,有的老师唱歌,有的老师弹钢琴,内容有古典肖邦,也有流行音乐周传雄,陈凤桐记得,他学了一首《黄昏》,就是在那几节不知所谓的艺术课上学会的。 这种老套的休息体验让陈凤桐索然无味,他更愿意挪出时间去写练习题,谁要看那些已经看了三年的音乐老师们大集合,学霸陈同学觉得他们这群人当中任何一个已经够难以让人忍受的了,谁要看他们聚集在一起祸害民众? 瞧那个弹钢琴的女老师,这三年间越来越胖,她就不能适当减减肥吗?还有那个唱歌的,三年内她就没唱过一首新歌,人家布兰妮专辑封面都换了无数套,她就不能换首歌唱唱,顺便换个发型吗? “喂,陈凤桐,去上艺术课。” “我不去”,陈凤桐本能的想拒绝,却见班主任站在门口,于是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空白卷子。 艺术老师们已经就位,陈凤桐低下头,也预备开始做题。等了半天,大概是在陈凤桐做了这张数学试卷的三道选择题之后,周围开始响动,“哇!美女啊!” 美女?陈凤桐头都没抬,这教室里哪有美女,是那个生孩子之后身材严重走形的miss张,还是那个三十好几还满脸青春痘的miss姚?陈凤桐对他们学校所有从事艺术专业的老师感到绝望,他觉得他们没有一个人的形象符合自己对艺术老师的想象。 二胡声响起,《二泉映月》,周围一片安静,陈凤桐心想,现场拉得挺好啊,盲人阿炳来了? 等音乐结束,陈凤桐都没想起来抬头看一眼,他被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题勾住了心神。等学霸陈同学抬头的时候,艺术课已经散场了,只有几个女同学仍在回味与向往,“哇!这个老师好漂亮,她真的好有气质啊,我以后要是也能变成这样就好了。” 另一个刻薄惯了的、对自己盲目自信的、坚决不肯承认别人优点的、死鸭子嘴硬的、自卑又自大的刺头女生也在这里,她没说话,并且出奇的安静,竟然没对人家对这位女教师的赞美做出反驳。 基于对这位毒舌娘子的了解,陈凤桐心中有了评估,约莫真的是个美女,要不然也不能封住这货的嘴。 陈凤桐开始渴望下一堂艺术课,他亟待看看这位获得无数盛赞的女老师的真面目,可惜一个礼拜之后,那位女老师没再来。 同学们都很遗憾,再没能见到那位貌美有才华的女教师,大家都说,“她是来代课的,她不会再来了。” 陈凤桐的心中自然有小小失望,但这种小事还不至于影响他的情绪,直到再下一周,她来了。 那位拉二胡的女老师又来了,这回她换了个花样,她带来一张古筝,并且穿着旗袍,“呀呀呀,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陈凤桐终于将他的卷子收了起来,女老师很美,她面容恬静,用当年陈凤桐的眼光看,这位女老师美的程度一定超越小龙女,直逼香香公主。 陈凤桐最喜欢香香公主,他不喜欢小龙女,他觉得小龙女有点儿作,让他自己选,他肯定要选香香公主,又美又是公主,找这种女人,夫复何求呢。 这次女老师演奏曲目是《梁祝》,梁祝很长,整个曲子将近五十分钟,到了《化蝶》那一段,班上的文艺委员起来舞了几分钟。这位文艺委员长发垂肩,貌美,会跳芭蕾,还是个小甜心,平日里看她觉得真俏,等她站在这位奏曲的老师身侧的时候,方觉小女孩这种年轻的、稚嫩的美,不堪一击。 陈凤桐爱上了艺术课,他每周三开始期待,每周四开始准备,每周五的上午开始写信,到了周五的下午,他的信又被撕掉,他忽然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钢笔字还有缺陷,还不太好看。 今天那位女老师穿着一条小黑裙,长至膝盖,掐腰修身,陈凤桐很多年以后都想起她的那条裙子,他去查,先查年份,再查牌子,差不多十年后他才搞清楚,那裙子的牌子叫杜嘉班纳,2001年秋冬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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