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初很漂亮,陈凤桐一直觉得她很漂亮,不管是十六年前的回忆中的她,还是今日坐在午后阳光下的她。    陈总心中感慨万千,当年匆匆一别,谁曾想再见面竟已是十六年后。    孟景初的侧脸长得尤其好,她鼻梁高挺,眼睛也美,并非是整容刀下的憨大眼珠,她的目光很婉转,里头似乎承载了很多心事,当真是,数不尽,许多愁。    陈总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回回一见了这个女老师,就想念诗。    譬如他们一别十六年,此刻陈总就想问问对面的这位小姐,“这位姑娘,敢问十六年过去,你怎么还如此貌美呢?”    陈总没有问出口,他觉得有点扫兴,尤其是美女坐在一张白色雕花椅子上,斜阳打在她面上,真是一面明媚,一面忧伤。    “孟小姐,你看过神雕侠侣吗?”三思过后,陈凤桐还是决定以小龙女和杨过的故事作为开场白。    “嗯。”    孟景初低下头,她将杯子搁在矮桌上,说:“不好看,无聊至极。”    陈凤桐仰头,“我还以为天下女人都喜欢那一套呢,生死绝恋,天涯海角,神雕侠侣。”    孟景初轻哼了一声:“痴情的人最无聊。”    “嗤嗤”,这回换陈凤桐笑出来。    “少看点话本子,于人生无益。”    陈凤桐略低着头抿嘴笑,孟景初看了西下的太阳一眼,说:“段校长去世了。”    “嗯,我知道,年初的时候,我参加了追悼会。”陈凤桐先是叹口气,又抬头看他的女老师,“孟老师,那你怎么?”    孟景初一说起学校的事情,陈凤桐就开口喊她孟老师,可喊都喊了,想收回来也来不及。陈凤桐对他的段校长很有些记忆,原因是高一新生刚刚入校的时候,校长就在喇叭里面喊:“请女生搬进女生宿舍,男生搬进男生宿舍,不要搞混了。”    当下班里就一声哄笑,早熟的陈凤桐则翻了个白眼,心道,低级趣味,无耻之极。    然后校长接着说:“在女生们搬进女生宿舍之后,请大家注意卫生,一是公共卫生,二是个人卫生。”    学校里基础设施不行,喇叭倒是强劲,每个班上都有段氏校长的雄厚的声音,他说:“女生们正值青春期,青春期就要来月经,请女生们将卫生巾收好,不要到处乱放。”    啥?陈凤桐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新生入学报告?    “不是校长非要恶心你们,而是有些女同学的素质不高,先恶心了我们查班查寝的老师。”段校长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在公共广播,继续说:“有些女同学过去生活较为随意,不讲究细节,例如用过的染血的卫生巾就随便丢在厕所里,堵塞下水道。还有一些女同学,更是丢在垃圾桶外头,在这里,我要特别提出一下,你们女同学请将用过的卫生巾卷起来,最起码也应该背过来丢弃,这样也算是给人的观感好一点。”    “另则,女同学的衣服鞋袜要勤洗勤换,不要丢在水桶里泡十天半个月。我记得上届高三的一个女同学,她的衣服从高二暑假泡到高三开学,寝室开门的时候,她的衣服都泡烂了。”    校长絮絮叨叨,陈凤桐昏昏欲睡,然而校长的话才刚刚讲到一半,此刻,校长的话题终于参与了男生,他说:“我们现在再谈谈早恋的问题。”    早恋?这才引起了男孩子们的兴趣,青春期的男生可对女生卫生情况不感兴趣,那都是与他们无关的事情,只有早恋,是需要少男少女们共同参与的。    “咳,关于早恋啊,早恋是一枚青涩的桃子......”,陈凤桐越听越奇怪,不是都是说早恋是青涩的苹果吗,怎么忽然成了青涩的桃子。    “那个早恋啊,是会留下爱的痕迹的,尤其是对女生。男生嘛,反正无法辨别,长大了也都不知道,一笑而过了......这对于我们女同学,是有终身痕迹的......”    话到此处,陈凤桐绝对有理由怀疑这位校长对女性是不是有什么意见,或者很不满意女同学。果然,在此后的三年里,学校修了新的宿舍,校长让男生搬进新宿舍,女生照旧。原因是男生脏,住新的好,女生爱干净,就住旧的。    诡异,诡异的平衡策略,奇葩的指导思想,逻辑混乱的言论。    多年后的陈凤桐回想起他的高中岁月,心中给他的女同学们点了无数根白蜡,这是怎么样的缘分,才能在这样重男轻女的学校里活下去啊?    段校长死了,陈凤桐专程送上了大花圈,还上了个万元红包,他不是要炫富,只是觉得......心中好像有一块甚么缺失了,就像他的记忆有一段被挖走了,就像,他的人生又少了点甚么一样。    参加完葬礼之后,当年的班长,现在的优秀企业家陈董事长请大家吃了顿饭,与会人员二十一位,包括当年的班主任,众人吃了饭又k歌,结账三万八,陈凤桐一人全包了。    陈凤桐那天很开心,他觉得自己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青春年少的同学们聚在一起,大团圆。可晃眼一瞧,十数年过去了,看真切了,这里那里,哪里还有什么青春年轻的少男少女们,个个都是满脑肥肠、肚圆腰粗、庸俗阿堵之人。    瞧当年的学习委员,男的,摘下眼镜,一脸色眯眯瞧着文娱委员,好像马上就想办了她的节奏。    再瞧那个文娱委员,当年给艺术老师的《梁祝》伴舞的那个小姑娘,估计她的芭蕾也跳不起来了吧。瞧她的眼妆,她的大腿,她的屁股,整个被男人揉多了的样子,灵秀尽失,那一点少女娇蛮之气全都不见了。    陈凤桐仰着头,心中感慨万千,他觉得自己眼花了,面前的人一下是少年,一下又不是了。    陈凤桐拿西装外套口袋里的手帕想擦擦眼睛,他心道,真是不成了,老眼昏花。陈凤桐才擦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便觉刺痛,他低头用手揩了一把,那是泪。    “妈的”,陈总低头暗骂了自己一声,“哭你妈.逼。”    陈凤桐不知道自己究竟哪根筋不对劲了,哭你妹啊哭,人老的本来就是要死的,段校长要死,自己也要死,谁他妈的都是要死的。更别说,那段校长还是个猥琐的校长,他要是去了地府,估计能把地府里的小鬼全都教坏,典型的误人子弟。    陈凤桐擦了眼,那泪水被他逼回去,陈总笑吟吟的,换了个笑脸,抬脸就看见那文娱委员和学习委员在喝交杯酒。    两人手挽手,扣了个双环,对饮杯中酒。    陈凤桐扣扣脑袋,马上就有人起哄,“来,让邓丽君和我们陈总喝一个。”    邓丽君并不叫邓丽君,她叫邓丽婷,但她长得有点像邓丽君,并且在学校大会上表演过一首歌,《小城故事多》,自那之后,声名大噪。    就是因为那首歌,邓丽婷唱完,段校长带头站起来鼓掌,说:“唱得好啊,唱得好啊!”    陈凤桐一直疑心邓丽婷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但人家没有确切表示,他也不好太过于自作多情。今日众人一起哄,陈凤桐瞟了邓丽婷一眼,那姑娘还是当初那样子,畏畏缩缩的,好像被人给怎么的了一样。    “陈、陈......”陈了半天,邓丽婷也不知道喊陈总还是直接喊老同学的名字陈凤桐,她总之是被动的,被人推着来的,好像受了莫大压迫和委屈的,“陈......陈......”    陈凤桐站起身,后头一个恶作剧的将邓丽婷狠狠一推,陈凤桐一把抓住女同学的胳膊,低头问了句:“没事吧?”    “哟哟哟,陈总英雄救美了啊!”“啧啧,班长可以啊,男友力爆表啊!”起哄声此起彼伏,邓丽婷红着一张脸,手里端着一杯白葡萄酒,“我......我......”    陈凤桐叹口气,弯腰倒了一杯酒,他捏着杯子和邓丽婷碰了一下,“交杯酒就不喝了,你还没嫁人。为咱们的友谊,干杯。”    陈凤桐和邓丽婷喝了酒,但没喝交杯酒,说实在的,陈总那天的举动很得体,既给了邓丽婷脸面,也保持了距离。    喝了那杯酒,陈总就喊人买单了,他说:“今天就到这里,都散了吧,咱们改天再聚。”    陈凤桐扣上西装走的时候,邓丽婷依旧红着脸,还有那个文娱委员,用一种勾魂夺魄的眼神追着陈总的背影,那眼神,势在必得。    陈凤桐心思飘得太远,他收回心神的时候,孟景初依旧安静地坐着,似乎方才陈凤桐的走神根本不存在,她一直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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